你的溫柔鄉,是一口毒藥


晚上,和她約見。洱海邊上的一座酒館,只不過不再是那年的蘇威山。

和她熟識起來,最初是從一封書信開始,以及她不遠重洋寄過來的一罐親磨咖啡。

“君身楚庭,不知安否?然恐君踽行久,恐無眠生,本應亭前照柳,卻向晚書懷人。襄王有心,妾身無力;西窗夜雨,曉君鐘情。故知君心思,研豆并錦書一封,望君憶鄉,時日而歸。
即安如香,念及惟珍。”

我的印象中,書香門第出生的她,從小雖是接受正統教育,但并不古板固守,正當好年時候,溫婉賢淑,形貌又不輸于旁人,身邊該是不乏追求者的。諸多俗世,該是歡喜如了心意。可似乎從來人們愈是覺得完美的東西,愈是從某種程度上偏離的不成樣子。

早早挑了個角落位置,坐下。頂梁的燈剛好可以透照在桌子上的杯子里,打成光暈,里面所裝的Brandy,據說是酒家自釀的,稍有清苦。另外在每張桌上水瓶里,還都養著一支花,花樣隨意。
我的這里,是支玫瑰。

店里生意不算熱鬧,卻也并不至于顯得冷清。但凡能來這里的,多半是游玩的客人,當地人尋常不會來,一來地方稍偏,二來有那時間不如多做些工——哪有閑工夫想那些附庸事。還好店主性情溫雅,即便是有客人間因不同見解爭論起來,也不厭煩這些客人文縐俗套——有時倒卻相談甚歡。

喜歡這里的原因,一直都是因為,一有佳釀,二有佳人,三有佳話。

我幾乎將要成為最后一位客人時候,才見穿著身藍布碎花長裙圍著披肩的她,或許是因為燈光微醺,站在門口往里探視——
“這里——”我連忙輕聲示意。

“抱歉,不好意思,很久沒來這里,差點沒找到地方。”她將披肩,隨手放在桌子上,兩個人沒有更多生疏的寒暄。有些關系,即使很多年不見,到底也是沒有關系,彼此不會介意,知道一見面,自然就會從記憶的現在瞬間拉回以往。
在我的這些朋友當中,她自然算是其中一個。

我給她添了杯酒,雖說早已是四月份的天,可山間下來的風還是冷的讓人窒息。


叫我L吧。

(她一直相信存在宿命。任何一件事情發生,悲痛也好, 或許歡喜都有定數,人們只能順從。當“形而上學”理念還能信手拈來,作為人群中自帶光點的她,自然也不例外。)

高中時候,我從北京轉回小城,原本應是在那邊定居,因為戶口問題,按照當時政策,只能回來參加高考。高一回來,高一下半學年文理分科時候,我算是正式見到坐在后排有些安靜的S。

當時,據說S是校合唱隊一名男高音。

那個年代里,社會風氣還遠遠沒有如今這么開放,所謂“藝術”這條路,在多數人眼中還屬于“旁門”一類,至少在一座小縣城的教育環境之下,多數人若非無奈,走的還是“正統”路子。可藝術雖為詬病,卻一直受到追捧。世界就是這么奇妙,人們往往所排斥發生在與自身有關的事情,卻又同時享受著在他人那里得到滿足的快感。

可在我的眼中,S是一個特例。

第一次看見S的時候,他正斜背著一件舊木吉他,穿著已經過時一套洗的發白牛仔裝,上衣袖口高高卷起,兩只手分別插在褲兜里,一個人就那樣斜靠著墻。

當時那種背景下,凡有點藝術氣息,又有點“文藝痞子”范的男生,只要長相沒什么問題,著裝干凈,對還處于校園時代的小女生是很具有吸引力的。

當然這些并不是重點。
最顯眼的該是他一頭那齊肩的頭發。這在Y中,基本上是十分難得——甚至可以說是極其罕見。

Y高,是一所私立高中,以其嚴苛到極致的管理而著名。不單單是校規嚴苛,對于犯錯誤學生,從來沒有警告處分這一說——直接開除。但正是因為其高規格管理標準,又恰恰符合普遍家長們潛意識里“不打不成器”的教育理念,每年都會有寧愿花費巨額轉校費也要進來的轉校生。
而在這嚴苛的校規中,有兩條:一、男女生一律不許留長發;二、教室以外男女生間距不得低于一米。

所以看見一頭長發的S時,我的心里當時第一感覺:那么瘦,怎么就想唱男高音?

因為對于我來說,但凡能與音樂扯上關系的人,要么自身音色出眾,有塑造可能,要么有非常人所不能的天賦。可在S的身上,幾乎毫不沾邊——除了那有點藝術感的長發外,甚至我一度認為,他的那把破木吉他也只是一件裝飾。

這種疑慮直到從學校公示的畫板上,看到署S名的一篇洋洋灑灑的千字文。那時我才更加確信,這個后來坐在自己后排整天以“男高音”自居的男生,壓根就是個“騙子”,真的只是個業余音樂愛好者。
當然,后來他也確實因為本就抱著“玩”的心態去的校樂隊,班主任為了綜合升學考慮,高二下半年,還是將他從樂隊勸“回”。

至此,S所謂的“音樂”夢想,徹底夭折。

“那時候,音樂老師可是懷著將我送進中央音樂學院的目標來培養我的。”之后每當我跟他提起這段時,他總是一副悔不當初如何如何的模樣。


面對沉重的學習壓力,青春期的悸動在那時似乎并沒有像影視劇中來的那么突然。可有些東西就像沙砌的城堡,即便你不主動去觸碰,時間久了,日子自然會將它攻陷。

都說文如其人,觀其文而知其性情。對于我來說,如果在當初那種一片壓抑學習氛圍里,沒有遇見S這么一個相對古怪的人,那兩年多的時間,難以想象會是什么模樣,也或許真的就成了以后的某種遺憾。
而這種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覺一直持續到高二。

然后——
高二下期,我和他,戀愛了。

至于怎么發生的,似乎連我自己都記的不清。或許是因為,他終于用那把舊木吉他唱了一首完整的歌,又或許是因為他寫的詩感動了我。

就這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因為,在那些人眼中,除了那一點點所謂的愛好之外,我和他兩個人絲毫沒有共同點:我偏于外向,他屬于那種口頭上內外兼修,實際上內向至極。最主要,他的成績遠比我要好的多,同年級近兩千人,能排進前十(只要他想),而我只能在他之后。
那個唯以學至上的年代,成績似乎就是一種象征。又何況,他還不僅僅是成績。

可不管怎樣,很多你認為不可能發生的事,就在你的信誓旦旦中,堂而皇之地發生。高一時候,也從沒想過,會跟他走到一起。

戀愛中的女生智商為零,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段學生時代,不允許戀愛。

我們的戀愛在當時,是屬于“線下全知道,線上全玩笑”的狀態。所有熟識的同學,都知道兩個人在戀愛,并且處于熱戀當中,可在授課的老師領導眼中其實只是個玩笑。
或許到底還是因為兩個人,差距太大的緣故,又或許——

“S的公關做的好——”他讓我一直佩服的,這算是一點。從而這也讓我相信,跟有素質的人,男人適當地去說一些拍馬的話,還是能夠達到某些不違背公序良俗的目的。

不管如何,覺得高中那時候,我覺得我們做了兩件特牛的事——

不能戀愛的時候,我們戀愛了。
中央音樂學院,他大方地放棄了。

S屬于那種不接近冷如冰霜,一靠近,熱情也要分人的人。對于尋常生活中的他,在外人眼里,會覺得是一種故意有些架子,始終是一張呆板臉,即便是熟識之后,也并不是表現得如何熱情,讓人總有一種距離感。

可對我,真的是好。

私立學校只有周末學生才能放假回家,平常一般不允許外出。自從確定戀愛關系后,S但凡能為我做的,任勞任怨,從不多說。在校吃飯,因為受學校約束,餐廳里男女生不能同桌,為了讓我少下樓少走幾步路,他都會定時將飯盒打好送到教室。后來,為了能實現兩人坐在一起吃飯的目的,他不惜當著巡查老師面臉不紅心不跳地介紹“這是我妹妹”,以至于每到吃飯時候連他本家祖宗姓氏都給換了。

不止于此,除了每日三餐之外,因住的地方離學校有段距離,S周末還負責送我回家,周一開學還校門口迎接。這種事情,對于很多人來說,簡直到匪夷所思的地步,以至于讓人會有種錯覺:這到底是談戀愛,還是多了個女兒?

可S不介意。

當然,也通過這件事證明,凡事只要拿捏得當,“戀愛會影響學習”只是那年老師們講過的“謊言”之一。
只是對于很多人來說,理性與感性,往往想要處理得當,卻并非那么容易。


感情隨著高考的臨近而愈發加深,我們也有了對于未來具體的一個打算。他曾開玩笑地說,將來等你當老板了,我去給你看門,不行將我變成相片,每天看你也行。

我只當他是玩笑話,卻享受著他的這種寵。大概也是因為,戀愛最初,往往美好的東西更能夠讓人忽略現實,而對未來的憧憬滿懷信心和勇氣。

我也一樣,書桌前貼著他寫的詩,看書困倦時,看一眼。覺得,日子就這樣,挺好。

高考完之后的一個月,是最煎熬的日子。在選擇上,當然是不愿意他要遷就我,不想因此而困縛住他的一直以來的理想。

于是后來,我選擇了冬季偏長的H師大,讀播音主持。他去了一直心儀的那所師范大學,離夢想又近了一步。

大學后,開始覺得“距離產生美”,原來也是需要有前提件的。
我早都習慣了他的那種寵,他也習慣了那種給予。這種分離,最開始我們都是不適應的。這種因素導致的結果是,每到周末,為了免除我坐車辛苦,他都會坐高鐵到學校這邊來看我。哪怕只是簡單見一次面,一起坐下來吃一頓飯,一起逛逛公園,看一場電影。

而每次相處時候,大都情況下,對于他,我都是屬于那種只說“嗯”的人——

“我們去吃火鍋,好不好?”
“嗯——”
“這個喜歡嗎?”
“嗯——
“那個吃太多對身體不好,少吃點。”
“嗯——”
“晚上下課,沒事你就早點回去,別讓我擔心”
“嗯”
“你不要吃太多,胖了我就抱不動了”
“嗯”
“你那邊天冷,夜里睡覺別亂動,睡覺老實點。”
“嗯”
“想我了就給我打電話,記不起來不打也沒關系。”
“嗯”
于是,這種“嗯來嗯去”的生活,波瀾不驚地持續了四年。

畢業后,開始各自工作事宜,各種時間上的不對點,更加劇了去維系這段愛情的成本。時間也好,精力也好。換作是我站在他的角度,未必能夠有勇氣和毅力保持多年如一日那樣去經營。

有時會很哀怨地想:這么好的男人,將來不娶一個像我這么好的女人,豈不是太可惜!


愛情中的兩個人,一定是一個整體,其中一方變得強硬,另一方自然要相對柔和起來,此長彼消,才能中和。多年相處下來,我們偶爾也會有爭吵,每次他都是靜靜聽我去說,然后輕輕給我一個擁抱,從不肯對我說一句過重的話。

起初不懂,時間久了我總覺得他并非是太在意我。或許每個人表達愛情的方式并不一樣,可能夠堅持下來陪你讓你不至于反感的,一定是適合你的。有人熱烈如虹,有人溫爽如風。他是后一種。

當初用了一年時間開始戀愛,后來用了更多時間去適應戀愛,從“開始”到“去”這段路上,讓我走的小心翼翼。
也許不應該將愛情剖析的這么細碎,可于我來說,用一年多的時間去適應戀愛,就要用更長的時間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了。

時光苒荏。或許你也曾有過這種經歷。
也許有些浪費時間,也許有些耗費精力。也許恰好是足夠幸運,遇到一個愿意陪你的人。

世上的事,并不是做任何一件都需要有個理由或者需要達到一個什么樣的目的。當有一個男人愿意去寵你,以任何你想到或者想不到的方式,他注重的更多是事情本身的過程,或許,寵你已經成為一種習慣。

可習慣,也會在某一天,突然迫使你變得獨立,情感獨立,生活獨立。女人習慣任何東西,都不如去習慣自己。習慣照顧自己,習慣愛自己。

慢熱型的性格,讓我這段戀愛開始三年后,自己才確定我是已經愛上這個男人的。或者說是,從愛到確認愛,我用了三年。可認識他,我卻只用了一個月,

曾問過他這樣做,會不會很累。
他說,要是累早就累了,也可能是習慣了。
他的嘴角總是微微上揚,帶著那種憨憨的笑。

習慣是一種毒藥,愛情里也是如此。柔性毒藥,是一場你儂我儂溫柔鄉;烈性毒藥,是一鍋溫水煮青蛙。

我也不知該如何去理解他的習慣。因為我一直都比較笨。
或許笨笨的人,比較容易相信愛。

那些能記得的,終究無論如何也是能記得的,那些記不清的,再怎么去記,也只是敷衍的勉強。

聽她靜靜講述完,店里客人早已只剩下我們。店主將門虛掩了半邊,似乎生怕是打攪到我們。
“那個,不好意思,耽誤你這么晚。”知曉她住的地方離這里還有些距離,我連忙致歉。
她扭頭四周看了看,“喔,沒關系。這么客氣。”然后回身,從手提包里拿了個東西遞了過來,見我詫異的眼神,自然意會到——
“差點忘記,你不抽的。”說著,又似乎有所指地補充道,“時間太久,太過傷神。”
我尷尬地笑了笑。

此時,只有風過軒窗,攜來雨落聲。

“時間是把殺豬刀,讓稚嫩的孩子變得溫潤豐腴,經得起歲月的調戲。
讓曾經天真的我們,越來越幻想天真。
愿世間喜樂,愿你我長安。”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