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工作8年了，前前后后回過十幾次家，算下來每年也平均回過老家兩次。我遠在新疆，回一次老家得穿大漠、翻山嶺，坐飛機、坐火車、坐汽車，再加摩托車。每次回家，一路折騰。
你也許覺得我回家次數還挺多的，也許是個孝子。我也多少次聊以自慰，但事實是，這幾年前后加起來，在家待過的時間可能還不到一個月。每次在家里，待過最長時間一個星期，最短只住了一晚上。每次離家時，看著父母送兒遠行那不舍的目光，我就已經欠下了無數的債，欠對父母的陪伴太多太多。
無論遠行到哪，家就是我的根，讓我站穩，給我營養。如果沒有她，就像浮萍，在陽光下不管多絢麗，總免不了被魚肯吃和被輕易打撈的結果。長時間沒有回家，就會缺營養，光鮮亮麗，也只是浮于表面。
在父母眼中，兒女永遠需要操心，永遠需要掛念。這份情，它有時是早上起床時，早已做好的雞蛋掛面，它有時是中午飯盒里可口的粉蒸肉，它有時是晚上回家時，為你一直亮起的燈，它有時是一說就止不住的嘮叨……很多時候，我們并沒有在意，也不甚珍惜。
小時候，每天上學，天天回家，并沒有覺得家有多寶貴，很多時候我并不想回家，因為只要回家，家里就有做不完的農活。只要回家，就不會再有自由玩耍的時間。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煮飯、喂豬、看鴨子，連看包青天都沒有時間。還好我有個妹妹，我們可以換著看，一人看一折包青天，一人看鴨子，然后交換。
那時，最喜歡的是走親戚。一到放假，我總要和妹妹輪流著走親戚，去表弟表妹，表哥表姐瘋玩，以為那樣，就能逃脫干農活。
但越到后來，越發現親戚家也不是躲農活的好去處，因為親戚家也有不少農活，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也得干農活，我也得幫著干。媽媽說，到別人家，只會坐著等吃的，那就是不懂事，別人也會不喜歡。為了讓我們能玩的名正言順，通常，我比在家干活認真多了。
干著干著，我覺得還是家里自在，在家里不干活也就最多挨頓打，在親戚家不干活，容易糟白眼，糟嫌棄。那樣，還不如挨頓打呢。
2
越讀書，回家的次數就越少。上高中在縣城，一個月只有兩天的假期，上大學在省城，一個學期才能回家。但只要一回家，家里的雞鴨就會遭殃、田里的魚也會自動缺氧浮起來，媽媽說這是我的福氣，那些雞鴨魚會很樂意被我吃掉的。離家的時候，包里肯定塞滿了煮熟的雞蛋，媽媽說學校里的雞蛋都是洋雞蛋，沒營養，學習是動腦筋，需要營養。
從高中起，家里的農活就干得少了。因為回家少，每次回家，自己就像客人，爸媽也不會叫我干活，而我也還沒那個自覺。但我會在他們煮飯的時候，拿一條長凳子坐下，聊聊我的學習生活、聊聊以后的打算。爸媽笑盈盈的聽我講著學校里的各種故事，爸媽也講著這一段時間以來村子里的故事，我們就這樣聊著，每晚都會忘記時間。
自從不干活，我也因此樂得不干活，一回到家里，大部分時間就把自己關在那并不亮堂的里屋。那是我自己的臥室，還沒到家，媽媽早就為我收拾好了，新床單、新被套、新被褥，就算沒有新的，也必定是剛洗過的、剛曬過。房間放書的一個舊時代的神桌，也擦得干干凈凈。
讀書的時候，我有失眠的毛病。在學校宿舍里，有時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試過很多辦法。吃藥可以睡著，但藥不能停；同學說，一直睜著眼睛，眼睛累了自然睡著，于是每晚怒目注視天花板，引來兩行淚水，也不頂用；醫生說，聽音樂，我本愛音樂，越聽越興奮；老辦法數羊，最多的時候數到兩千，而且還不帶數錯的。只有失眠過，才能體會失眠人的痛苦。無數方法在我的身上并不管用，在學校，我依然整夜整夜的失眠。
而只要回到家里，每晚都睡得那么香。家里的雞鴨整夜叫，門口的大狗時而狂叫，小貓因為要鉆我的被窩在耳邊輕聲喚，青蛙在田里不停的呱呱呱。這么吵的環境，絲毫沒有影響到我呼呼大睡。從來沒有覺得床是那么溫暖、那么迷人的地方。
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為我回到了家里。家，永遠都是我的避風港，是我的根，是生我養我的地方。在那里，就像小時候，躺在媽媽的懷里，那么放松、那么安全、那么自然、那么幸福……
3
而如今工作后，回家成了難事。
雖然假期也有，自己的工作并沒有干完，想著領導也不會批準。但工作真有干完的那一天嗎，工作只是干完一個又接著一個。我們沒有放下的勇氣，因為現實逼得我們沒有退路。最不想讓別人看到工作不積極、工作不努力、工作太輕松，所以一直有工作，一直在工作，而工作并不輕松。
好不容易有了假期，拖著行李，翻山越嶺的回家。回家的那一天，是接到電話最多的一天，幾乎每隔一個小時就能接到一次電話，電話里，媽媽急切、期盼、高興的問道：兒子，走到哪了。我說，走到成都了、走到簡陽了、走到樂至了、走到安岳了……聽得出來，離家越近，媽媽的聲音越高興，可以想像電話那頭的她已經笑開了花，也許是這一年里笑得最多的一天。一會兒看看鍋里的飯菜，一會兒看看墻壁上的掛鐘。這一天，墻上的時鐘轉得無比的慢。
一路搖搖晃晃，終于到了車站。遠遠的，我就已經看到爸爸站在客車進站的路邊，旁邊立著他那騎了多年的摩托車。他穿著幾年前那一件厚衣服，雙手在寒風中緊緊的抱著，眼睛死死盯著每一輛進站的客車，看是從哪里來的。當看到是成都來的，就馬上跟著車跑進去，認真檢查每一個下車的人，尋找他的兒子。每過一輛車，就多一次失望。我真希望車能跑快點，不讓爸爸等、不讓爸爸失望。
終于，我的車到了，我打開車窗，朝著爸爸大喊。爸爸看到我了，一下子笑了，趕緊跑過來，追著我的客車進了停車場。我下車，取了行李，爸爸直接扛在肩上，彎著腰，高興地問我：今天車坐安逸了哇。我看著爸爸，白頭發越來越多，臉也曬得黑黑的，腳上穿著一雙幾年前我帶回來的工鞋，手上的傷口一直也沒有愈合。我沒有跟爸爸搶著拿行李。
我說：終于到家了。
4
多年不回家，不知怎么的，在家待不了幾天，競有些不習慣起來。夏天沒空調，熱，冬天沒暖氣，冷。最不適應的，是家里網絡信號不好，收不了最新的消息，刷不了最近的朋友圈，看不了最新的劇。從小長大的地方，怎么突然變得陌生起來。
家，還是那個家，永遠沒變。變的是我們自己，我們的心已經開始浮躁，不再單純，無數的瑣事已經占據我們的生活，大部分的時間已經獻給意義的事。人可以不吃飯，手機不能沒有電，更不能沒有WIFI。家里越來越不便，接不到電話讓你焦慮，刷不了朋友圈讓你心煩，每天拿著手機，開了關，關了開，信號還是沒有來。
才回來幾天，又萌生了想走的念頭。
這一切爸媽都看在眼里，他們只是遠遠的看著，不說話。這個，他們真的無能為力。
假期結束，又回到城里，回到你認為這才是熟悉的生活。花天酒地，追劇，微信終于上線，立馬朋友圈里發一句：總算找到信號了。
5
走后，爸媽的房子里，又只剩下兩位老人。剛暖和了幾天的心又開始冰下來。屋里只有兩個人，說話都能聽得到回聲。兩位老人又開始了為期一整年的思念和牽掛。
在家里的表現，他們已經看在眼里。他們固執的認為，只要把家里打造得像城里的樣子一樣，那就能留住你了。
于是，他們又開始籌劃著。
6
又到了快過年的時節了。接到媽媽電話：兒子，家里已經安好了熱水器，每個房間都裝好了空調，網線馬上就牽過來了，你們放心，早點回來哦。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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