墻外的薔薇又開了。
每年薔薇花開都像是一個信號,我把它當(dāng)作一個標(biāo)記。這種標(biāo)記遍布在我生活的每個角落,就像我曾經(jīng)告訴自己要學(xué)會等待時那樣。
每天晚上十點過后,樓下都會傳來若隱若現(xiàn)的戲曲聲,聲音很好聽,大概是由于回聲的緣故,一直以為是昆曲。那天仔細(xì)一聽,是粵劇,我想到了楚人美,嚇得半宿沒敢好好睡覺。
每天過了零點,三環(huán)主路上就會按時傳來飛車黨巨大的引擎轟鳴聲,每次聽到他們飛過時的聲音我都被驚出一身冷汗。
有一天晚上,我看著遠(yuǎn)處最高的那座樓想了好久,決定給自己設(shè)定一個期限,就等到它竣工吧。
后來又突然不想等了,我發(fā)現(xiàn)那座樓的工期實在太漫長。晚上,樓頂四座吊車的長臂收起來,白天工作時又打開來向四面八方舒展,那樣子看起來很像樓下燒烤攤上的鐵板魷魚。因為給等待設(shè)下了期限,每次去北邊路過它的時候我都在想兩個問題,怎么還不完工?怎么這么高?我有輕度恐高癥,等它完工之后,我可能并不會想到上面去俯瞰這座城市。因為作為這個城市目前看來最高的樓,我認(rèn)為它有點過于的,高。
前幾天去了趟燈市口,晚上吃完飯感覺空氣很好,忽然想在附近隨便走走。愛屋及烏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它和拋硬幣的概念一樣,最后的結(jié)果無論反正都不重要,因為在拋出去的那一刻,你會明白自己想要的是哪一面。所以,不等到硬幣落地的那一刻,我突然理解了所有說走就走的含義,人沒有絕對隨機的行為,沒有什么事是自己都不知道原因的,只是在硬幣落地之前不想太早承認(rèn)罷了。所以,我只是隨便逛個街。
最近看完了《神夏》第四季,記得起初看第一季時以為自己愛上了Mr卷,后來才知道其實愛的只是夏洛克,而并非那個有些重度中二的演員自身。柯南道爾說,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真相。我總在想,剩下的不可能為什么沒有被排除,是因為它的不可能性要比被排除掉的小一些嗎?如果排除掉生活的一切不可能因素,只留下真相和本質(zhì),有些人還會不會出現(xiàn)在你的生命里。等待的人是可恥的,但上天又是公平的,所以有些人注定孤獨,就像夏洛克。最后一季大約是編劇出于回歸人性的角度賦予了他親情的概念,但我還是更喜歡那個始終對茉莉的愛無動于衷,連最愛的女人的短信都不回復(fù),偶爾也會邋邋遢遢的夏洛克。
夏洛克把他的房東赫德森太太永遠(yuǎn)設(shè)置成了靜音狀態(tài)。如果可以,我也想讓整個世界安靜一點。在天才的腦袋里愛是無用的占用內(nèi)存的垃圾信息,可以清空或屏蔽。普通人則更需要愛,但愛同時又是不被信任的。就像小時候?qū)W過的老舍先生的那篇課文,受過傷的麻雀,“它愛人,又不完全信任。” 在《西葫蘆的生活》里,那些孩子們始終不相信沒有條件的愛,有些人覺得他們很可憐,我覺得他們不像孩子,只有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才會把一切物化,幾斤換幾兩地明碼標(biāo)價。
我和我的孩子們最喜歡的動畫片是麥兜系列,在《當(dāng)當(dāng)伴我心》里面有一首歌叫做《如果》:
如果你是朝露
我愿是那清風(fēng)
如果你是那片云
我愿是那小雨
終日與你相偎依
于是我就知道
當(dāng)我伴著你守著你時
會是多么甜蜜
我不敢告訴孩子們,以我淺薄的人生經(jīng)驗來看,世上沒有如果兩個字。
對嗎?
如果你知道我是個非常善于推辭和拒絕的人。
如果你知道我是個多么不愛廢話和不喜歡沒話找話的人。
如果你知道我有多怕麻煩,你會知道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做舍近求遠(yuǎn)的事的。
當(dāng)然,沒有如果,你也從來不知道。
我只是時常覺得心里裝得太滿,想往外掏。所以,我單方面容許自己偶爾胡言亂語。
滿紙荒唐言。因為我非常確定,你不會知道我在說什么。
“花一般的五月,記錄下一個少年永遠(yuǎn)整齊的筆鋒和轉(zhuǎn)身微笑時熾熱靈動的眼神,從此定格為世間一切美好的憑證,經(jīng)過漫長的成長歲月,經(jīng)久不息。”
二零零八年六月七日,我糊里糊涂地寫了幾行字,起名叫《璀璨》。那時候,我能記得住看過一遍的所有電影臺詞;記得住只聽過一次的名字,任何人的,包括沒見過的,只要對我提起過的任何名字,說一次就不會忘;我記得住每一個重要或不重要的時間點;也記得住自己寫過的每一句話。除了記不住有用的東西,其他全部通通記得住。我曾經(jīng)是個記憶力驚人的少年,或許是少女。我說了,曾經(jīng)。
墻外的薔薇又開了,這是去年的今天拍的,看上去,跟今年并沒有什么不同。
我曾經(jīng)問過一個人,你覺得你會火嗎?他低頭笑了一會兒沒說話。那一刻我明白了,他大概認(rèn)為自己沒有出名的可能。我又說,張愛玲說出名要趁早,但很多杰出的藝術(shù)家都是在死后才逐漸被世人發(fā)現(xiàn)和認(rèn)可,你覺得一個人在死后火了還有意義嗎?結(jié)果他反問了我一句,如果我現(xiàn)在80歲了,明天就要死了,今天告訴我,我火了,你覺得有意義嗎?
老實說,我不覺得有意義。事有當(dāng)時,再多的新鮮感和輾轉(zhuǎn)反側(cè)的熱烈盼望總會過去,那時候你會發(fā)現(xiàn),這一切其實并沒有什么意思。
我不會等那座樓竣工了,它有它的工期,久了些,也終究會完工,但跟我沒關(guān)系,我只想用它作為另一個標(biāo)記。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使命,完成了使命就是告別之時。萬般皆是命,連傻瓜都知道,世間最難得的就是兩廂情愿的感情。一切終有時,拯救和感恩無法天長地久。是我從一開始就誤解了它的含義,拯救是雙方面的,而感恩形單影只。我或許從來都沒有被拯救,只是在心里完成了一次自我救贖。時間會帶來答案,而我終于明白,我不過是一邊高尚地想要知恩圖報,又一邊懦弱地逃避,始終在尋求能夠報答也能逃跑的方式。我不再試圖去到舊的世界里不斷獲利,在付出里尋求相應(yīng)的回報。我不失望,也沒有遺憾。
我們終此一生,就是為了擺脫他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
這句話出自《無聲的告白》,像一劑很好的鎮(zhèn)定藥。其實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從來都不是一個獨立的個體,人從來都不是為自己而活著的,誰都不能完全擺脫他人的期待,真正活出自我。自我或許存在,它的副作用是傷害,它能傷害到的,只有愛你的人們。世間始終沒有雙全之法,我們不能只成全自己,也從來沒有人,能圓滿了自己的同時又不給他人造成傷害。
我們只能盡量使這個世界保持相對的平衡,所以我們不斷地進化,學(xué)會忍耐,學(xué)會等待,學(xué)會享受孤獨和痛苦,在相遇的時候,先學(xué)會如何告別。米蘭·昆德拉說過,這是一個流行離開的世界,但我們都不擅長告別。
到了夜晚一切才是真實的,整個世界都顯現(xiàn)出它本來的樣子。我是個依靠直覺生活的人,直覺因為處理速度太快,思維跟不上而缺乏理論依據(jù),但不代表它不存在。在一個著名的兒童繪本里面有一個故事叫做《月亮的味道》。月亮是什么味道?如果你接觸過小孩子,就會知道他們能給你五花八門的答案,我從前一直認(rèn)為月亮應(yīng)該是很淡的咸味。而現(xiàn)在,它是我不想看到的那個味道。我從來都不是軟弱和會逃避的人,逃避一定事出有因。因為我直覺的處理速度比其他人還要快一點,月亮變成了我不想看到的樣子,我想,這就是原因。
大風(fēng)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穿著長禮服,上面繡著藍(lán)粉相間的花兒,我畫著很濃的妝站在冰天雪地里,感覺好冷,然后被凍醒了,發(fā)現(xiàn)沒關(guān)窗。
大風(fēng)的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因為醒來之后沒有人問我:怎么了?
那天晚上,我又想起了那只叫愛德華的陶瓷兔子。
我永遠(yuǎn)記得,從前,有一只小兔子,找到了回家的路。他曾經(jīng)被埋在海底,曾經(jīng)碎裂,曾經(jīng)不再相信愛。但最終,他和他的阿比林,還是重新遇見了彼此。
他們站在時間的盡頭,他們站在,路開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