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郭村是下管鎮下面的一個村堡,距離鎮上大約有二十來分鐘的車程,大概是山路崎嶇,亦或是村里也就那么幾戶人家,村堡至今沒有通上公交車。在代步工具還未普及到村堡的年代,村人們進鎮全憑一雙腳,經常天朦朦亮時便擔著自家的作物上路,等太陽完全爬上山頭,他們又帶著鎮上的新鮮物出現在了村頭,仿佛人人都會那武俠小說中的縮地功一般。然而,對于早已離開村堡,只逢年過節才回去的人來說冷不丁地走上二十來分鐘著實有點吃力。幸好山路邊每隔幾里就有間少了一堵墻的小屋子,里面用水泥板搭了一條長凳供過路人納個晾,歇歇腳。小時候的我特別喜歡這些小屋子,一看到這些小屋子便開始耍賴皮,哭著喊著進去休息,但我進去后基本屁股不沾長凳,總是東摸一下西瞅一下,想淘出一些寶貝來。這樣走走停停,悠悠哉哉地走上八九里平地后路開始慢慢變陡,漸漸也能遇見幾戶人家。這些房子的地基由塊狀的石頭堆砌而成,差不多半人的高度,往上便是普通的二層民房和曬場。兩邊的屋子從稀稀拉拉變得越發緊湊,不時有人從曬場矮墻上探出頭來,先是一陣打探,當發現是熟人時便開心地大喊“回來了呀”、“上我家吃中飯呀”,父親則一邊說著“中飯要在大佬家吃”一邊帶著我們繼續走。
大佬是童郭村的方言,即大伯的意思。父親家中有五個兄弟姐妹,他排行老么。自從爺爺奶奶去世以后,仍留在村堡里的大伯家和大姑家便成了我們回鄉的根據地。大伯家建在半山腰上,從他家的曬場往下望可以看清整個村堡的全貌。村堡的屋子基本建在山谷的北側,從山麓一層一層地向上延伸。低一層屋子的屋頂差不多與高一層屋子的地基齊平,這樣每一層屋子門前的曬場就不至于淪落成擺設。不過這樣的排布也引出了許多奇事,比如若在路上看到一位背著鋤頭的村民高撅著屁股,做彎腰鞠躬狀,那他十有八九是在與下一層的村民聊著天;開著后廚門燒飯時,只能看到一雙雙腳從自己頭頂走過而不見其真容。相對北側的人煙裊裊,山谷的南側安靜許多。地勢較低的地方被開成農地,種著花生、番薯、南瓜、豆角等當季蔬菜,再往上便是成片成片的竹林。沒風的竹林是個大黑洞,一進到林子里,對面那些人聲呀,雞犬聲呀就全被竹子吸沒了,略有些害怕,也可能是我大部分時間住在鎮上,和竹子不熟;我的伯伯們就特別喜歡竹林,有事沒事就愛往林子里跑。當然,大多數時候我都是坐在山谷北側的曬場上眺望竹林,看著它翻云覆雨,潮起浪涌。
那個時候以為就算外面再怎么變化,童郭村應該一直會是這個樣子,畢竟它那么閉塞,沒人會想來這里建工廠,也不會有什么高樓,但不曾想半年的時間里它就從這個世界上完全消失了,連讓我拍照留給下一代看的機會都沒有,后來想來想去,那就寫點東西吧,趁著那些記憶還未完全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