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江南的雨總是這樣，說來就來。我撐著一把油紙傘，在青石巷中踽踽獨行。雨絲斜斜地織著，將白墻黛瓦籠在一片朦朧中。轉過幾道彎，忽見一處園子，門額上“芥子園”三字依稀可辨。這莫不是李漁先生的芥子園？我心中一驚，快步上前。
園門虛掩，輕輕一推便開了。迎面是一道曲折的回廊，廊下懸著幾盞紅紗燈，在雨中搖曳生姿。回廊盡頭，隱約可見一池碧水，幾株垂柳。我收了傘，循著回廊走去。雨聲漸歇，檐角滴落的雨珠敲打著青石，叮咚作響。
轉過回廊，眼前豁然開朗。一方池塘，幾塊怪石，數叢修竹，布置得恰到好處。池中浮著幾片荷葉，葉上滾動著晶瑩的水珠。對岸一座小亭，亭中似有人影。我定睛細看，只見一位老者正在亭中作畫，身著青衫，頭戴方巾，正是李漁先生的模樣。
我屏住呼吸，悄悄走近。先生正在畫一幅山水，筆走龍蛇，墨色淋漓。畫中一葉扁舟，舟上一位漁翁，正悠然垂釣。先生畫完最后一筆，擱下筆，轉身笑道：“這位姑娘，既然來了，何不進來坐坐？”
我連忙上前施禮：“晚生冒昧，打擾先生雅興了。”
先生擺擺手：“無妨無妨。這芥子園雖小，卻最喜有客來訪。來，嘗嘗我新制的茶。”
我這才注意到亭中石幾上擺著一套青瓷茶具，茶香裊裊。先生為我斟了一杯，茶湯碧綠，清香撲鼻。我輕啜一口，頓覺神清氣爽。
“這茶如何？”先生問道。
“清香怡人，回味甘醇，真是好茶。”
先生笑道：“這是我自己種的茶，就在園中那片茶園里。茶如人生，貴在淡而有味。”
我環顧四周，園中景致雖小，卻處處透著雅致。假山、池塘、花木，布置得錯落有致。先生見我打量園子，便說：“這園子雖小，卻是我畢生心血。你可知道‘芥子’二字何解？”
我答道：“佛經有云，‘芥子納須彌’，是說小中見大之意。”
先生點頭：“正是。園不在大，有境則靈。你看這方池塘，不過數丈見方，卻能映出滿天云霞；這幾塊石頭，雖不起眼，卻能讓人想起千山萬壑。”
說著，先生引我來到一處假山前。山石嶙峋，藤蘿纏繞，竟似真山一般。先生指著山間一處洞穴說：“這里是我讀書的地方，名曰‘枕流’。夏日在此讀書，涼風習習，泉水潺潺，別有一番趣味。”
我探頭望去，洞中果然有一張石桌，幾卷書冊。洞頂有泉水滴落，在石桌上匯成一道細流，蜿蜒流出洞外。
先生又帶我來到一處花圃，種著各色花草。他指著一株蘭花說：“這是我從山中尋來的，名曰‘空谷幽蘭’。你看它雖生在幽谷，卻自有清香，不因無人而不芳。”
我細細觀賞，果然清香襲人。先生又說：“做人當如這蘭花，不慕繁華，不懼寂寞，自有風骨。”
不知不覺，日已西斜。園中景物在暮色中更顯幽靜。先生邀我共進晚餐，菜肴雖簡單，卻都是園中自產的時蔬，別有風味。
席間，先生談起他的《閑情偶寄》，說：“人生在世，不必太過執著。閑來種花養魚，讀書作畫，也是一種境界。”
我問道：“先生為何不仕？以先生之才，當可大有作為。”
先生笑道：“仕途險惡，不如閑云野鶴自在。你看這園中一草一木，一石一水，都是我的知己。與其在官場周旋，不如在此修身養性。”
夜深了，先生送我到園門口。臨別時，他說：“人生如夢，今日之會，或許也是一場夢。但夢中所得，未必不真。”
我走出園門，回頭望去，只見園中燈火闌珊，先生的身影漸漸隱沒在夜色中。再定睛看時，園門已閉，門上“芥子園”三字在月光下泛著微光。
我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雨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油紙傘在雨中發出輕微的響聲，仿佛在訴說著什么。街巷依舊，白墻黛瓦在雨中若隱若現，恍如隔世。
回到住處，我翻開《閑情偶寄》，字里行間仿佛又看到了先生的身影。那一方小小的芥子園，那一池碧水，幾塊怪石，數叢修竹，還有那株空谷幽蘭，都在眼前浮現。
夜深人靜，我獨坐燈下，回想今日種種，恍如一夢。但茶香猶在，蘭香猶存，先生的話語猶在耳畔。或許真如先生所說，人生如夢，但夢中所得，未必不真。
窗外雨聲漸歇，遠處傳來更鼓聲。我合上書卷，吹熄燈火，躺在床上。黑暗中，芥子園的景象又浮現眼前。那一方小小的天地，承載著先生對生活的理解，對人生的感悟。
我想起先生說過的話：“園不在大，有境則靈。”人生何嘗不是如此？不必追求轟轟烈烈，但求在平凡中見真趣，在簡單中得自在。
不知不覺，我沉沉睡去。夢中，我又回到了芥子園。先生正在亭中作畫，見我來了，笑道：“你來了，正好嘗嘗我新制的茶。”
我走進亭中，茶香裊裊，蘭香幽幽。園中景物依舊，卻仿佛多了幾分靈動。先生畫中的漁翁依然在垂釣，悠然自得。
這一夢，不知做了多久。醒來時，天已大亮。陽光透過窗欞灑進來，照在案頭的《閑情偶寄》上。我翻開書頁，字里行間仿佛還留著先生的墨香。
我起身推開窗戶，晨風拂面，帶來遠處市井的喧囂。但在我心中，那一方小小的芥子園，那一場如夢似幻的相遇，卻永遠定格在那個雨天的午后。
或許，這就是人生的真諦：在繁華中尋一處靜謐，在喧囂中得一份閑適。如先生所說，不必太過執著，但求在平凡中見真趣，在簡單中得自在。
我合上窗戶，開始新的一天。但我知道，那個雨天的芥子園，那位睿智的老者，那一場如夢似幻的相遇，將永遠留在我的記憶深處，成為我人生中最珍貴的財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