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的公交車上，我零距離遭遇了一次“性行為”：一對十五六歲的男孩女孩，在擁擠的人群里，在我無法直面也無法躲避的關注下，頻繁親嘴兒，忘我投入，聲情并茂，一口接一口，一回合又一回合。完全如入無人之境。我渾身不自在，我注意到周圍的人也都不自在，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 ?這樣的事情其實早就見過多次，不是新鮮事物，只有這一次是零距離的。前些年不開化的時候，大街上特別先鋒的男孩女孩抱在一起，會有人吹口哨，作怪叫，甚至罵罵咧咧，如今就不同了，大家視若無睹，他們干得也更加無遮無攔無恥之尤。再往前推幾十年，這種情形被叫作“耍流氓”，即使是在夜晚的公園躺椅上，被聯防隊員抓住了也會被扭送公安機關，或者查閱身份證，給與嚴肅教育處理。再往前推溯呢？也許根本就見不到這樣的事情，田間地頭，草垛空里，性，或者跟性有關的一切，都在神秘而遙遠的傳說之中，被人們封閉著、美好著。

? ?如今開化了，公交車上也可以有“性行為”。我這里用“性行為”一詞，主要是從醫學意義講的，因為在醫學家眼里，擁抱、接吻、觸摸敏感部位和性器官的直接交媾都屬于性行為。公交車上的親嘴兒，就是性愛的方式之一。

? ?我反思這件事情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是這些人為什么不害臊。原始社會的人因為害臊，穿起了樹葉裙，把自己的私處藏起來，把自己的私事轉移到別人看不見的地方進行。如今社會進化，反而不避人了，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去干，去展覽，去暴露自己的隱私。我分析其原因，大致為：第一，如今的孩子比較自我，只要自己爽快，盡興，就不管別人感受。性愛從來就是比較私密的事情，對任何一個心智健康的人來說，當眾演示是不可思議的，公然觀看也很難堪?？墒撬麄儾恢溃活櫦伞５诙?，這些十六七歲的孩子，有一種不管不顧的叛逆心理，他其實是知道別人在觀看，在睜眼閉眼，在心里悄悄責罵的，但是要的就是這效果，這叫刺激，好玩，你們不高興做的事情正是我努力追求的。這就是個性和酷斃帥呆，與眾不同。第三，這些孩子還知道，滿車的人其實都不認識他們，不認識就跟沒有是一樣的，不會給他們的家長、老師通風報信，帶來不利影響。這是現代都市文明的獨特之處。從這個意義上講，他們在公交車上做愛跟在夜幕下的公園連椅，或者別的什么秘密角落是一樣的效果。

? ?我反思這種行為的第二個收獲是，其實人是環境的產物，我們追趕開放，唯恐被別人說落后保守不跟趟兒，已經形成了一個強大的時代氛圍，一種思潮、風尚和習慣。凡是外國人喜歡的，咱就也喜歡，凡是外國人沒想到的，咱就也不去想到。孩子們正是在這種環境里熏陶出來的。如今的廣播電影電視報刊書籍互聯網絡，還有哪一個地方對于“性事”的表達是含蓄的優美的，有遮有攔的？讀小說，第一頁不上床就沒人讀了；看電影，沒有性愛、暴力、血腥根本就不可能。大家普遍以為帶點“顏色”是取悅觀眾的好方法。幾十年前的電影，我們看到的是古典浪漫：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相好的男女羞羞答答鬼鬼祟祟出去約會了，無師自通，也各不相同。鏡頭上出現個窗口，兩個人影面對面，然后燈就熄了。該明白的都明白他們干啥了，不該明白的也不影響理解情節和人物。再后來，上頭是兩個人面對面，鏡頭一換，卻是一對戲水的鴛鴦，多么美好。如果是室內，床前放兩雙鞋子最簡練。大家也基本明白，他們干壞事兒了。如今不同了，直接在床上，露出最大限度的膀子和肚皮，或者被子呼啦呼啦亂動，或者大汗淋漓氣喘吁吁。至于那些欲蓋彌彰的夸大了的胸啊臀的，擠牛奶的開肉鋪的，無不是赤裸裸的性事展覽。至于互聯網上的圖片和可以下載的“藝術片”，大街小巷隨處可見的盜版光盤里的“毛片”，早已把人類僅有的那一點點神秘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 ?在這樣的氛圍里，讓未成年的孩子有所保留、有所遮擋、有所含蓄地進行“文明性行為”，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春情勃發，勢如猛獸，想控制都難。

? ?文明進步的一個世界性的傾向是“放”了就“文明”，“收”了就“保守”，羞羞答答就是小家碧玉，奮不顧身就是解放先鋒。但是這里有一個性文明的問題。性是不可避免的，但不是隨處可辦的。隨時隨處可以性交是畜生，是我們家里養的寵物。我們誰沒見過小狗小貓在遛彎兒的時候見了面就爬上去，或者就露出自己的小雞巴耍流氓？但它們是低級動物，他們不知羞恥。人應該不一樣。人要講究時間地點場合，要講究“藝術”。我們無法根除“地下性工作者”的泛濫，但是我們至少可以給他們提供安全套，保障自己和別人的安全；我們無法讓青春期的男孩女孩完全控制自己的性欲，壓抑自己的性欲，但是我們把安全套送到校園里去，讓他們合理的安全的去做愛；我們理解并支持基于愛情的性行為，但是我們要告訴他們，即使是為了愛情而性交，也要為這個行為的后續問題負責，要考慮社會道德的容許度，考慮懷孕生產對女方的身體和心理的影響，如果有了孩子，還要考慮孩子的健康成長，因為這一切都不是一個簡單的兩個人的事情，兩個家庭的事情，而是關乎一個社會的整體的健康和諧發展的大事情，系統工程。這一切努力，就是要建立一種負責任的，文明的，可操作的性行為規范。

? ?說了半天，我不反對青春期的孩子有“性行為”。我反對的是他們不知道羞臊，不分場合，不計后果的性愛展覽。成年人有責任告訴孩子，青春是美好的，愛情是美好的，所以要小心愛護，像保護自己的博士倫鏡片一樣保護它，不要隨隨便便掏出來，亮出來，弄上灰塵就不美了，而且，人不是小貓小狗，不能隨時隨地說來就來......

? ?被我“關注”的那一對小孩兒終于下車了，我不知道經過這一番高強度刺激和摩擦，他們已經到了什么狀態，會到什么地方去，會去干什么，他們的家長管不管，知道不知道。我知道，調查顯示，現在中學生（大學生我就懶得提了）對于性行為普遍持一種無所謂的態度，對于“基于愛情的性交”就更是百分百支持率。一些發達國家開始從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的性解放亂交友，帶來了嚴重的社會問題，如今也回歸“保守”。美國早就有聲勢比較大的“把人生第一次留給終生相伴的那個人運動”（大意如此）。我們難道也要重復一次，亦步亦趨，吃點苦頭，上一大當，解放到破破爛爛無法收拾，然后反思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