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作者:葉文柯
【一】
再次遇到白韶是在2016年的夏天。
趙芍湘清楚地記得那天自己叼了根冰棍,在綠茵小道里走著,反復考慮學長“招演員”的請求,她看著面前的人,幽幽地開口:“您就不能別纏著我嗎?”
“您”字都出來了,可見趙芍湘是有多么的煩,可他高樂不是吃素的,他千挑萬選,在教學樓蹲點良久,才選中這么符合女主角的人。
高樂咬咬牙,使出殺手锏:“這次的作業是我們小組的期末成績,要知道主角的顏值是整個片子的看頭……”他嘿嘿笑兩聲,繼續說,“可惜咯,你不來,就見不到白韶哦。”
一提白韶,趙芍湘整個人就跟打雞血似的,她“啊”了好幾聲,最后激動地問:“他回來了?”
“可不是嘛。”高樂揉揉耳朵,看著趙芍湘,“一回來就到期末了,正好我們組缺一個女主角,這不,只好來求你這位顏值高的姑奶奶了。”
趙芍湘嘿嘿兩聲,這次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她和高樂在空中擊了個掌。表示自己很滿意學長給自己“制造”的機會。
不,只要是關于白韶的事,她都很有興趣,都想要去嘗試。
高樂曾說她一見白韶誤終生。
趙芍湘和白韶就讀同一個專業,A大的廣播電視學專業,全國首屈一指,每年都能出來一批優秀的影視編導人才,素有“編導加工廠”之稱。
趙芍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在高三的時候天天頭懸梁錐刺股,第一年考得不理想,又復讀了一年。老爸花了點小錢,直接把她推進了A大的編導系。
本以為來到A大,就能一心一意地追白韶,結果天公不作美,在她初進大學的那年,大三的白韶申請韓國交換生,為期半年,到下半年才回來。
這是白韶回國后的第一次作業,同組人員高樂挑好了劇本,就差女主角,他眼珠一轉,趙芍湘不僅符合這次的人選,還能免費讓他們看一段好戲。于是他想盡辦法將她拉進劇組,對此,白韶持反對態度:“全校那么多女生,怎么偏偏你就選中她了?”
高樂佯裝正色:“趙芍湘可是咱們系的系花。”
“什么系花?要身材沒身材,要腦子沒腦子,成天也就能抱著自己的言情小說過日子了。”
“咳咳。”
“你咳咳什么?”他看了高樂一眼,又說,“我難道說的不對?”
“對,您說的都對。”這聲音不對,白韶下意識地往自己的身后看去,頓時整個人都僵住了。趙芍湘笑瞇瞇地看著他,眼睛都成了一條縫,他立時覺得有些心虛。其實趙芍湘并不丑,只是那一件事一直讓他耿耿于懷。
白韶斂了斂神色,說:“既然人來齊了,那我們就開始吧。”
劇本講述的是一個混混愛上大學女生的故事,他們需要把這組題材拍成微電影。
首先取材的是馬路,大學生撿到一串鑰匙,然后還給混混。白韶自詡專業能力不錯,可到趙芍湘那里怎么就一丁點也發揮不出來呢。
她把鑰匙扔到馬路中間,一輛車一輛車的躲過去,最后撿起鑰匙,笑嘻嘻地說:“學長,我撿到鑰匙了。”
旁邊的車“哧”一聲在她跟前停下,司機降下車窗伸出頭大罵:“你這孩子有病吧?站大馬路中間上頭條啊?”
趙芍湘訕笑兩聲,一直哈腰賠禮道歉。司機不肯善罷甘休,最后還是白韶出面擺平。
他看著趙芍湘,突然覺得高樂的決定是錯的。扶額,搖搖頭,白韶說:“趙芍湘,我們是來拍片子的,不是來玩的,如果你想玩,大可不必在這里。”
他的威懾力果然有用,話一出口,趙芍湘就陷入沉思,幾秒后,她狠狠地點點頭。
之后的拍攝也沒有再耍小性子,只是她不是專業的演員,對很多拍攝都不懂。在單機拍攝下要重復很多動作,白韶一組人認真地糾正她的錯誤,在天黑前只拍了一小段。
扮演混混的男生叫江森,和趙芍湘同系不同班,高高瘦瘦的,嘴角挑著一抹笑,真有那股子痞勁兒。拍到這里,混混和女大學生見了面,混混對女大學生一見鐘情,奈何因為身份遲遲不肯說出口。
他看了看攝錄一體機,夸獎道:“趙芍湘,系花出馬,果然與眾不同。”整個影片因為她的顏值增加了不少可看度。她也驕傲了:“那當然,也不看看我是誰。”
“哦,你是誰?”高樂來了興趣。
趙芍湘看著白韶,突然湊到他跟前,雙手挽住他的胳膊:“我是白韶的女朋友啊。”
白韶臉上頓時出現三條黑線,眾人驚訝地看著面前的這一對,嘴巴張成夸張的“O”型,白韶甚至覺得他們的嘴巴可以塞下一個雞蛋。
他面無表情,輕輕地拉開趙芍湘的手,熟練地擺動著手里的攝像機,淡淡地說:“趙芍湘,我們還沒熟悉到那個地步。”
趙芍湘起先是一頓,后來微微一笑,說:“沒關系啊,我可以等。反正高二的時候我就……”
“閉嘴!”趙芍湘未出口的話被白韶打斷,他臉上浮現出百年難遇的緋紅,連帶著人也變得不自然。
趙芍湘吞了吞口水,不怕死地說:“奪了你的初吻。”
趙芍湘在16歲那年考進了本市的重點高中。
那時的小女孩情竇初開,見到帥哥就春心萌動,恨不得直接往上撲。
芍湘家是小資家庭,在各個方面都具備著優良條件。她剛入學時穿著淺藍色的襖,一雙黑色小皮鞋,打扮得很簡單,可還是有眼尖的人認出來了:“她的那雙皮鞋是這季新出的,市價至少得兩千。”
有人“哦”了一聲,嘴巴都能塞下一個雞蛋。
一時間,整個學校都知道趙芍湘家有錢,隨手一出價值不菲。有人動了壞心眼,高三的一幫女同學在放學的路上堵住了她,五個人圍著趙芍湘,說:“聽說你家挺有錢啊,我們姐妹幾個最近缺錢買參考書,你來接濟點兒唄?”
趙芍湘看著她們,打扮得實在有些出格,頭發扎在頭頂,眼影暈了一圈,耳朵打了好幾個耳洞。她抿著嘴,心中對她們有再不好的印象,也因為那句“沒錢買參考書”給打動了。
她拉開自己的書包,從里面找到錢包,數了數,有兩百元,伸出手給了她們:“喏,這是我爸爸今天剛給我的零花錢,給你們買參考書,要好好學習哦。”
眾人瞠目結舌,沒想到這么容易就拿到手。她們消化了好一會,拿著錢朝附近的美妝店走去。
第二天、第三天……都是如此。
她們把她堵在放學回家的路上,直截了當地說:“拿錢!”
饒是趙芍湘再天真,也看出了這里頭的不對勁,第一次是真的相信她們買參考書,才把一周的零花錢接濟給他們。第二次、第三次,哪有這么巧的事兒?看著她們一步步朝她逼近,趙芍湘忍不住哆嗦:“我沒錢了……”
“放屁,今天要是拿不了錢,你也別想回家了。”領頭的那個大姐示意旁邊的女生出手去抓趙芍湘,她縮著脖子往墻邊靠,不一會就被她們圍得水泄不通。
她們正打算出手,卻被略帶嘲諷的聲音給打斷:“呵,你們五人幫就這點能耐?專搶低年級同學的錢?”
趙芍湘循著聲音看去,墻上有一個男生,穿著一件瘦長的風衣,半蹲在墻沿,笑著看向下面的人,她立刻想到了君王俯視自己臣民的場景。
只見白韶往下一躍,雙腳穩當地落在地面上。他把背包往后一甩,單手掛著,笑著看她們,懶洋洋地說:“你們吵到我睡覺了。”
為首的大姐大打了個哆嗦,話都說不利索。白韶是誰?他是高中出了名的好學生,卻又能打,能拉幫結派,多少人等著和他稱兄道弟。
等他走到那堆女生前面的時候,趙芍湘才敢看他。高高的個子,很瘦,像是松柏一樣挺拔,鼻子微挺,看起來是個很陽光的男孩,只是他現在皺著眉,似乎被什么不開心的事兒給難住了。
白韶給領頭的大姐說了幾聲,從褲兜里抽出幾張鈔票,說:“以后別干這些事了,教導主任是我家鄰居。”
那幾個女生紛紛點頭,轉頭就走。
白韶打了個哈欠,看下天,已經微微有些黑,再不回家就晚了。他邁步準備離開。
趙芍湘跟著他走。等到了一個胡同口,白韶才轉過身,問:“你跟著我干嘛?”
她理直氣壯地說:“我怕那些人再來找我要錢。”
真好笑!這是個挺牽強的理由,只是落在白韶那里,什么也不算。他微微低頭,說:“再跟著我,就把你扔給那幫人。”
微微縮了縮腦袋,趙芍湘又直起脖子:“你不會的!”
“為什么?”
“你不是這樣的人。”
他的眼里落滿了星星,不是壞人。
只是白韶興趣缺缺,單手插兜,側臉說:“隨你,不過我非常討厭跟屁蟲。”
話雖這樣說,可趙芍湘還是天天騷擾白韶。
高二和高一的課程并不同。她需要每天等著白韶一起放學。有時白韶在籃球場打比賽,她就拿著水和毛巾在觀眾席等著。
她說:“你看,你是韶華的韶,我是芍藥的芍,你和我的名字都有‘shao’字,是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白韶在喝水,差點噴她一身。
趙芍湘天天跟在白韶屁股后面,是名副其實的跟屁蟲。而白韶并沒有像最初說的那般討厭她。
她在身后嚷嚷著走太快的時候,白韶會下意識地慢下腳步,順便諷刺一下:“趙芍湘啊,這就是小短腿和大長腿的區別。”
她在后面悄悄比了個拳頭,又默默地跟上。
時間長了,高中部都知道白韶身后有個“小媳婦”。他的哥們見到她時都會彎下腰,玩笑似的尊稱:“白大嫂!”
趙芍湘惶恐,非要一路彎腰回去,還一臉笑著說:“這八字還沒一撇呢。”
他們捧腹大笑,指著身后臉臭得不行的白韶說:“到時候就有了哈哈。”
白韶臭著一張臉把趙芍湘拉走,他們沿著落滿雪的小道一直走,直到走到湖中央的一個小亭子,他放開她的手,哼了一聲。
她悄悄地觀察他的表情,百年一遇的臭臉。趙芍湘在他面前做了好多鬼臉,他絲毫不動。良久,白韶才怨怨地說:“今天為什么沒去籃球場?”
原來是因為這件事兒啊。趙芍湘舒了一口氣:“今天數學老師拖堂了。我……我不敢逃課。”
白韶的表情這才好了點。
之后趙芍湘是越發纏著白韶了。有作業的時候纏,沒作業的時候纏,甚至還在周末的時候約白韶去市圖書館“學習”。
白韶每次都是一臉嫌棄的表情:“趙芍湘,你還能再笨點嗎?”
一個三角函數問題要他解釋三遍,他從來沒被人這么氣過。
趙芍湘絲毫沒注意到自己的錯誤,笑呵呵地繼續問問題。這是她的長處。伸手不打笑臉人,白韶每次見到她的那副表情都像是皮球泄了氣,一點也沒法兒。
等到高三下半年,白韶已經舉行了百日誓師后,兩人的關系才算是跌入谷底。
趙芍湘在家看了一部青春電影,里面的某些情節讓她內心蠢蠢欲動。以至于今天放學回家的時候,她活蹦亂跳的像只兔子,晃悠在白韶身旁,樂呵地說:“白韶,白韶,你看今天的火燒云真美啊!”
是啊,他瞇了瞇眼,天邊被金紅色充斥,像是一把把扇子次第鋪來,一團一團的,光從天邊而來,映射在他們臉上、身上,青春的模樣就是如此。
趙芍湘在白韶出神的時候說:“白韶,你看今天天時地利人和,你就收了我吧?”
“嗯?”
“你收了我吧?”
這次聽清楚了,這女孩是要和他告白啊。白韶想要嚇一嚇她,把笑容收了,換上微冷的神色,說:“趙芍湘啊,不是我不想和你談戀愛,我是有原則的人,你……”
“我什么?”
“嘖嘖,”他嫌棄地說,“太笨了!”
可惡,他竟然說她笨。趙芍湘肚子里瞬時充滿了氣。她氣鼓鼓的臉蛋紅紅的,白韶想笑,可還是生生地壓了下去,可下一秒他就不這么想了。
趙芍湘腦子發熱,竟然直接踮起腳,吻上了他。
他一時愣在了原地。
這就是他們冷戰的原因了。不,是白韶冷落趙芍湘的原因,他竟然被女生強吻了,而且還是這么笨的女生。
真是無法承受!
自此,白韶對趙芍湘,一律忽視。
最后一次見面,是在白韶高考后,她費了勁地找到了他的考場,一直等到考試結束,穿越人流,找到白韶。
白韶只說了一句話:“趙芍湘,有本事你考到A大,我可以在那里等著,那里有一次和好的機會。”
那句話有多重要,趙芍湘沒有忘。
第一年沒考好,趙芍湘放棄了一所重點二本的高校,直奔復讀。第二年,老爸砸了點錢給學校,輕松一點進去了。
只要是關于白韶的所有事,她都很有興趣,都要去嘗試。
趙芍湘聽說白韶已經去韓國留學,心都焉了。不過很快她就重振旗鼓,等了他半年。
她在這半年內,想辦法“吸引”了白韶同寢室人高樂的注意。那個吃喝玩樂的二世祖一邊聽白韶和趙芍湘的傳說,一邊喝著可樂,笑哈哈地說:“每次聽你們的事兒,你知道嗎?我都想把這可樂瓶給吞下去,那白韶大爺竟然會被一個女孩強吻,關鍵還是這么笨的女生,哈哈,容我再笑會兒……”
趙芍湘額頭立馬出現三條黑線,高樂“嘿嘿”了兩聲,一本正經地說:“放心吧,哥會幫你的。”
這次的機會還是他在暗中牽線,找她來做他們小組作業中的女主角。不是他護短,趙芍湘真是落落大方,大一的時候被認定成系花,名副其實的系花。擔得起女主的顏值。
況且,有趙芍湘在場,他可得好好淬淬白韶那傲嬌的脾氣。
男主角江森和趙芍湘同系不同班,聽A大貼吧里說他追趙芍湘有那么一小會了,可她心系白韶堅決不動搖,江森也就偃旗息鼓。
拍到第二周的時候,作業才算基本完成。過程很順利,趙芍湘一直乖乖的,因為她總是能在無意之中感受到白韶的肅殺之氣,冷冰冰的,看一眼就能打一個寒顫。
剩下的也就是他們小組人私下里做一張海報,再將劇照給后期處理一下。這些都很easy,關鍵還是視頻的后期處理。高樂在處理視頻的時候臨時增加了兩段,一段是兩人吵架的戲碼,還有一段是混混親吻女大學生的戲碼。
于是他把江森和趙芍湘叫出來補鏡頭。
吵架的戲碼很快拍完,是在大學的湖邊,女大學生給了混混一巴掌,怒吼:“你能不能放過我?我不想跟你在一起!”
不得不說,趙芍湘的演技真的很不錯,把女大學生的隱忍、痛苦演繹得淋漓盡致,只是……嘖嘖,高樂忍不住捂了一下臉,那一巴掌可真響。
接下來就是親吻戲碼,女大學生打了混混一巴掌后,混混也較真了,直接把她拽過來,按在墻上親吻。
趙芍湘有點猶豫,搓著雙手討好高樂:“師兄?你看能不能把這段給刪了?畢竟我是良家婦女,拍這個有點……”
高樂摸摸下巴,確實,這戲對于趙芍湘來說尺度很大,可對于白韶來說,他瞅了一眼攝影機前的白韶,那廝盯著回放看得出神呢。
高樂狠下心來,決定猛推趙芍湘一把,他大手一揮,否決:“不行,這段是很重要的情節,男女主的后戲就靠這段來支撐了,沒了會大大影響作業質量。”
說完,白韶看了高樂一眼。高樂洋洋得意,用眼神示意他:我多為咱們的成績著想。
各就各位后,趙芍湘臉上爬著一抹紅暈,一直低著頭,而江森則看著她壞壞地笑著。
江森扮演的混混猛地把趙芍湘拉進懷里,咄咄逼人地看著她,最后感性還是戰勝了理智,有那么一瞬間,江森真的想俯下身來,光明正大地親吻那紅唇。
而事實上他也這么做了,只是在離那紅唇不到一厘米時,那邊傳來白韶“cut”的聲音。
他蹙眉盯著那副畫面,良久才說道:“借位拍攝,不用真的親上去,你看,這不拍得挺好的嘛,就像真的親上去了。”
最后一句話,是白韶咬牙切齒說出來的,還有意無意地看了看高樂。
高樂吞吞吐吐:“可是……”
白韶堅定地說:“我是導演我說了算。”
趙芍湘那邊狠狠地舒出一口氣,還向白韶投去一抹感激的目光,白韶冷哼一聲,扛著攝像機一言不發地離開,高樂一行人緊跟其后,還在走之前朝趙芍湘眨了眨眼睛。
人都走后,湖邊只剩下江森和趙芍湘。微風吹拂著,把她的發絲吹亂了,他下意識地傾身,想要把她散落的發絲攏回耳后,可趙芍湘還是快了一步,本能地閃過這親密接觸。
江森自嘲了一番,朝白韶離去的方向努了努嘴:“你喜歡的就是那種人啊?那種不可一世的家伙。”
“嗯。”趙芍湘輕輕地點了點頭。
“為什么?他好像并不喜歡你。”
“他說過,我這個人很笨啊。”趙芍湘笑著說,“喜歡上他的時候,我還是個特別懵懂特別笨的女孩,就想這么一股腦地笨下去。”
江森這時才知道,趙芍湘和白韶之間,他是永遠也跨不過去了。
白韶小組的作業很成功,老師夸了一番又一番,頂著大拇指:“這交換回來的學生就是好啊,我要報告給院長,大力支持交換生項目。”
高樂喜滋滋地說:“這次的作業可是多虧了人家芍湘和江森吶。”
白韶停下腳步,一字一頓地說:“你就不能不把那兩個名字放在一塊?”
“吃醋了?”
“開玩笑。”
“怎么這么酸呢?”
“……”
“沒吃醋的話咱們請人家一塊去吃個飯可好?算是犒勞。”高樂建議道。
白韶想了想,確實得還這個人情:“隨便吧。”
當天晚上高樂就打電話通知趙芍湘和江森,江森那邊沒意見,隨時恭候。趙芍湘那邊就愁眉苦臉了,她哭喪著:“師兄,我再不復習,這學期就要掛科了。我得去買幾張柯南海報掛在墻上。”
高樂哭笑不得:“放心吧,專業課不會那么輕易掛的。”
“是嗎?如果連色溫白平衡的定義也不知道的話,不會掛嗎?”
高樂頭上拉出三條黑線。旁邊的白韶還偷偷聽著他們講話,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
高樂看著白韶那張人神共憤的臉,突然說:“要聽就光明正大地聽,別帶著耳機假裝學習。”
趙芍湘那邊也傻了:“師兄,你說什么?”
“沒什么?”高樂在白韶表情威脅下換上一副笑著的皮囊,“你白韶師兄成績第一,他什么都會。剛剛說了,要主動幫你復習。”
白韶這才略微滿意地站起來,那表情就像是在說:高樂,你終于辦了件人事。
高樂嘴角一抽,決心不再理會忘恩負義的白韶。
兩人約在圖書館的三樓,這里有中央空調,一進來神清氣爽,不一會那些熱氣全都消失不見。
趙芍湘很享受這時刻,因為宿舍里是沒有空調的,而北方的夏天又熱到每個毛孔都在叫囂。
她拿著復習資料在三樓的樓梯口等白韶,隔一會兒看一下手表,表情悶悶的。他已經遲到五分鐘了。不過她已經等習慣了,高中三年都等過了,還在乎等這幾分鐘嗎。
白韶氣喘吁吁地上來,就看見趙芍湘在樓梯口左顧右盼。等看到他的人影,嘴角浮上一抹笑容:“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怎么可能呢,都答應了,算是來還你人情。”
他徑自往閱覽室走去,趙芍湘像三年前那樣寸步不離地跟著他。
白韶把手里的一堆資料擺到趙芍湘面前,說:“這些都要背過,才能保證在不掛科的同時達到績點、拿到學歷證。”
趙芍湘驚訝的表情被白韶盡收眼底,可大學不像小說里那般輕松,隨便考考就能過,六十分保底,多一分浪費。只有你平均分達到了七十五分,才能順利拿到學歷證和學位證。
白韶扶額,這些東西估計趙芍湘從來不關心吧?也是,她拼了這條小命才考到A大,再不放松放松估計精神都要失常了,可生活并沒有她想象的那么簡單。
白韶仔細給趙芍湘講解色溫、白平衡的定義,甚至教她黑白彩色電視制式理論,見她投來一片迷茫的眼神,又換了簡單點的知識,布光原則和正反打拍攝。這次趙芍湘倒是挺快學會了,還信誓旦旦地說:“你上次拍攝就是用的三點布光對不對?”
“難得聰明了一回啊。”白韶贊道。
趙芍湘“嘿嘿”笑了兩聲,接下來幾個小時狀態超好,連續做對了好幾道模擬題。白韶投去了些許贊賞的目光。趙芍湘其實并不笨,術業有專攻而已。
兩人又復習了一會,旁邊的人陸陸續續都走光了,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幾個人在學習。趙芍湘看了眼手表:“奇怪,這才八點,怎么走了這么多人?”
白韶從一堆雜志中抬起頭,瞪了趙芍湘一眼,說:“一心不可二用!”
她幽幽地閉上嘴,又埋頭在題海中。那委屈的模樣真像受了氣的小媳婦,白韶難得笑了一下,又開始看雜志。
趙芍湘開始坐不住了,左晃晃,右晃晃,不一會就引起白韶的注意。他拿開放在臉上的報紙,問:“怎么了?”
“白韶,我害怕,圖書館怎么沒人了?”
白韶這才注意到圖書館已經沒人了,剛才的報紙講了機器人意識的塑造,很吸引人,他不知不覺看過頭了。他把白韶左手的手表看了又看,最后得出結論:“你的手表壞了。”
“啪”一聲,全館的燈一剎那間全都熄滅,周圍瞬時變得漆黑。趙芍湘“啊”一聲跑過去抱住了白韶。
手表壞了,兩人來時都沒有帶手機,他們都沒意識到原來已經晚上十一點。
圖書館已經閉館,大門緊鎖。館內漆黑一片,只有窗外的月光灑進來,給周圍的一切披上一層銀光,如此靜謐,如此美妙。
趙芍湘那害怕的心一點一點被柔化,她站起來,大膽地去望窗外的月亮。回想一下,今天是十五,正是月亮最圓的時候,她眼里都映滿了這一地的月光。
白韶忽然心一動,柔聲道:“害怕嗎?”
她點了點頭,復又搖了搖頭。白韶哭笑不得,問:“這是什么意思?”
“剛剛還在害怕,可是現在又突然不怕了。”
“哦?”白韶打趣道,“我記得你以前是個膽小鬼。”
“是啊,我從來都是膽小鬼。”趙芍湘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可是有你在的時候,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白韶心一頓,連自己也沒有想到這時他的眼底溢滿了溫柔。他嗓音暗啞,低低地說:“芍湘,過來。”
她照做。白韶突然之間攬上她的肩,將她按進自己的懷里,兩人朝向窗外,白韶轉向趙芍湘:“今晚不如就在這賞月談話吧?”
兩人席地而坐,鉆進來的月光如水,鋪了一地,趙芍湘的臉被一層如水的月光照耀著,細膩、溫和,像美人魚,浸在藍色的海洋中。
兩人聊校園軼事,聊理想三旬,聊古今中外。不知白韶講了什么,趙芍湘笑得毫無形象,眼睛都彎成了一條縫,前仰后合,時不時錘一下地板。白韶看著趙韶湘,笑得溫柔,兩人之間充斥著從未有過的甜,漫過人生十九年,終于還是與彼此相遇。
趙芍湘問:“白韶,你的夢想是當大導演嗎?”
“是啊。”白韶笑著,“像好萊塢的那種導演,用一個影片來詮釋一生,把那些獎項全都拿一遍,這一生也算是無憾了。”
“嗯,那一定很棒。到時候讓我去當你的女主角唄?”趙芍湘笑嘻嘻地說。
“不行!”白韶想也沒想就拒絕,“娛樂圈太復雜了,不是你這么笨的人能待的。”
好吧,到這個時候,還不忘損她。
兩人又換了個話題,聊得不亦樂乎。似乎回到了之前的時光,她總愛纏著他,總能讓他笑。兩人之間總是有陽光,暖烘烘的,仿佛整個世界都是明亮的。
他仿佛看到了那個百折不撓的趙芍湘,每天都在放學后等他,夕陽在她身上勾勒出柔軟的輪廓,她笑得那么開心。
其實當時冷落她的原因不只是自己被強吻的那個坎兒,而是希望能讓她更好地發揮自己的水平,激發最大的潛能考到A大,要不然,他不認為自己有信心能去支持異地戀。只有拿自己當做她的動力,才能邁過高考這個坎兒。
對不起,他利用了自己和她的感情。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趙芍湘精神沒剛開始那么活躍了。說一句話,她能打四五個瞌睡。她迷迷糊糊地說:“我累了,小睡一會兒,就一小會哦。”
“好。”白韶把她輕輕拉進自己的懷里,調到一個舒適的位置,讓她睡得安穩。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她強吻他的那刻,強勢得像是在宣示自己的主權。當時他愣住了,隨后發了好大一通脾氣。而現在,他只想反過來實施一遍。附下身來,嘴唇輕輕觸碰那片柔軟,點水般彈開。
晚安。
天邊大亮,初現魚肚,白韶狠狠地舒展了下懶腰。看窗外,陽光正好,暖黃色的陽光射進來,別致溫暖。
他伸手推了推趙芍湘,催促她趕快起來。可她像只豬一樣,紋絲不動,還迷糊地說著“別鬧”。
白韶笑笑,容她再睡了五分鐘,伸手拉她。這一拉,感覺有些不對勁。她整個人像攤軟泥一樣趴在地上,一點也不清醒。白韶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立刻拿開。
她的額頭好燙。
白韶恨不得以光速沖向醫院,掛了號,就了診,醫生出來說:“不過是著涼引起的發燒,已經在打點滴了,不用著急,過一會就能退燒。”
他這才狠狠地舒了一口氣,天知道剛剛他有多擔心,整個心臟像是要跳出來似的。
還好趙芍湘沒事,謝天謝地。
白韶走進病房,一臉嫌棄地沖床上的她說:“醫院的消毒水真難聞!”
“是啊!”趙芍湘學著白韶嫌棄的模樣,一本正經地說,“就是好難聞。”
窗臺放著一盆百合,開得正好,趙芍湘讓白韶拿過來給她養養眼。下午他就去花店訂了好幾束百合放在病房。趙芍湘哭笑不得:“喂,你還真準備讓我在這里常住了啊?”
白韶思考了一會,煞有其事地說:“嗯……等你明天出去了把花搬回宿舍。”
白韶把晚飯帶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趙芍湘百無聊賴地玩起“貪吃蛇大作戰”,玩著玩著,發現自己不是玩這個的料,于是又轉到淘寶。
他回來的時候發現她正盯著手機看,于是走過去把手機沒收:“玩手機對眼睛不好,尤其是病人。”
趙芍湘只能乖乖吃飯。
視線落到窗外,火燒云充斥著天空,紅光燦燦,映射著大地,就像三年前,一點也沒變。意識到她的出神,白韶也往窗外望去,若有所思地看著整個天空。
她猝不及防地開口:“誒,我發現咱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名字里都有‘shao’字,你是韶華的韶,我是芍藥的芍。”
“這是你三年前追我的時候說的話。”
“嗯,我還記得,我說了……”
“說了什么?”
趙芍湘“噗嗤”一聲笑出聲:“我還說了,白韶,你看今天的火燒云這么美,天時地利人和,要不你就收了我吧。”
“好。”
“什么?”
“我說我收了你。”
這時的白韶才知道,什么都沒有變,盡管自己滿滿的都是套路,還好最后抱得美人歸。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