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沒事吧?”亞南擔憂的聲音從醫(yī)院的走廊傳來,咚哐一聲,門被重重地推開了,亞南飛快地走到我的病床前,確認我并無大礙后,身子向后一軟,恢復了她溫潤如水的性子。她摸摸我的額頭,眼神像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樣柔軟,接著輕輕閉了閉眼睛,口里喃喃著,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怎么管你家小孩的!河邊能這么橫沖直撞嗎?亞南轉(zhuǎn)過身,蹲在了小男孩面前,揚了揚手掌。小男孩害怕地退了兩步,哇地哭出聲,一邊用手掌抹眼淚,一邊往爸爸身后鉆過去。小男孩爸爸面露難色,實在抱歉,是我的錯,回去我好好教育他。小男孩聽了爸爸的話,不服氣的踢了踢爸爸的腳,往外跑去。“合谷你給我站住!”小男孩爸爸匆忙地向我們鞠了個躬,接著往小男孩跑開的方向追去。
真是的!亞南看著這對身影越來越遠的父子,生氣的吸了吸鼻子,又捋了捋耳旁散落的碎發(fā)。她一定是下了車就跑過來的。明天和意外,我們都不知道哪個會先來。亞南作為家里的老大,什么事都是一馬當先。她是一個特別堅強的女人,我?guī)缀鯊膩頉]看到她哭過。在沒有糧食的日子里,她餓著肚子給弟弟妹妹挖了幾天野菜,沒哭,掉入湍急的河流,九死一生時,沒哭,和相戀12年的丈夫離婚,沒哭。對,沒錯,你聽得很認真,我說的是幾乎。幾乎啊,在我們幾乎都認為她是鐵人時,她卻哭了。那個時候,我隔著人群看著她,她哭得那么撕心裂肺,小小的身體顫抖成了洶涌的大海,好像要把這一輩子不敢流出的眼淚,一次性流都出來。她的眼淚讓我心碎,我多想和她一起抱著哭啊,可是人墻牢牢的黏住我,根本不讓我靠近那一片白色的海洋。我的聲音嘶啞著,你們走開!走開不知道嗎!阿鐵緊緊的抱住我,眼淚滾燙地跌落在我的額頭上,媽媽,媽媽啊。后來,后來,我就不太記得了。那天元昏癥犯了,天空黑了,無風無月也無星。醒來后,他們也不肯多講那天的事了。
亞南把我接回了老家,做了兩菜一湯,和我吃過晚餐,把碗洗掉,輕輕地問我,要不要去她那兒睡。
我搖搖頭,不了,明天觀音菩薩生日,我要在家上香。
亞南繼續(xù)勸說著,媽,你搬過來和我住吧,我反正也一個人。
我沒說話,起身拉開窗簾,窗外的天空如同一塊柔軟的暗藍幕布,今天的星星格外清澈透亮,如同戀人眼里的憐惜。
以后再說吧,我住慣了。我的聲音好像是蒼老了許多,究竟是什么時候開始,我和家門口那條歷經(jīng)歲月洗禮的河流,一起變得滄桑了呢?
亞南不再爭辯,把我扶到了床上,認真地檢查著門窗,煤氣,再三確認家中無安全隱患。亞南重新環(huán)視了四周,把我的手機放在了枕頭旁,叮囑我有事隨時撥打她的電話。我說,好。
媽媽,晚安。亞南替我打開一盞小夜燈,給林康上了香,輕輕退了出去。
咔。臥室外響起關門聲,亞南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樓道里。
亞南走了,家里如同數(shù)不清多少失眠的老日子那般安靜。我的眼前霧蒙蒙的,老了,連眼淚都變得渾濁了。只有天空那顆星星,是我永恒的念想。
1,2,3,4,5,上山打老虎……昏黃的燈光下,我的意識慢慢變得模糊,耳旁傳來孩子嬉鬧的聲音,老虎打不到,打到小松鼠!
打到小松鼠,打到……嘿!拍到你了!小松鼠!一雙手輕快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驚訝地回頭一看,傾城的日光撲面而來,我下意識地用手臂擋了擋。
接著,一雙厚實的手溫柔地覆蓋住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