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就是犬,我不喜歡叫狗狗。
犬是一種捆綁了態(tài)度、特質(zhì)和情感的生命體,狗狗,就是狗狗,就是寵物罷了。
微博上朋友圈里取悅大眾的薩摩耶、大白熊、金毛,等等,他們,都是狗狗。他們永遠干干凈凈,每天只需要在主人或旁人的鏡頭下賣萌,像某種小說里可愛的女主,沒什么大毛病,好像天生能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狗狗們平日里惹無數(shù)旁眾歡笑,病了有人哭泣,死了可能最初會喚起某些悲愴,但時日過去,悲愴總要被其他萌物帶來的強大力量掩蓋。
比冰川時期還要久遠的,是人類健忘的本質(zhì)。
犬呢?
他是骯臟的,不講衛(wèi)生的本質(zhì)常常惹你生氣,搞不好喜歡找屎吃,完了不知好歹地舔你一臉;他會不知節(jié)制地吃自己最愛的食物,直到撐得嘔吐,然后又將自己的嘔吐物吞食;他在年輕的時候會隨地大小便,老了日漸孱弱混沌也會控制不住在屋里某個地方便一泡,帶著和年輕時無知的快樂不同的愧疚;他會犯錯,可能啃爛了你最貴的鞋子或是極難買到的一本舊書還一臉嬉皮笑臉,你揍他他會可憐地哼哼兩句,過不了幾分鐘又跟沒事一樣繼續(xù)在你面前死皮賴臉地討食;他會生病,甚至病重到你能感覺他的生命在一點點離開你,不再晃的尾巴,不再準飯點地出現(xiàn)在你的廚房門口;他會衰老,衰老到像你身邊的任何一個老人,退化的視覺、嗅覺和行動力,終日趴在那里,需要調(diào)動極大的能量才能給哪怕是他最喜歡的的你,一個不那么像樣的搖尾巴動作。
這是犬,真實的生命,會生皮膚病和跳蚤的犬,會在洗得白凈到天使狀卻一個不留神就愉快滾一攤煤球回來叫你氣得恨不得揍他的犬。他對著老鼠、蜻蜓以及骨頭搖尾巴,朝衣衫襤褸地路人叫,喜歡和同性打架,常常被欺負到流血會來找你。他最喜歡第二胎和第三胎寶寶,因為第一胎時太年輕,而后因為體質(zhì)的衰弱漸漸想要逃避當母親的責(zé)任,他會奮起保護自己還不會行走的孩子,也會用嚴厲的低吟對待那些不好好學(xué)習(xí)走路爬樓梯的寶寶。
他表現(xiàn)的一切,可以恰好地喚起你的某種共鳴:如果你是一只犬,你也會是這樣的;如果他是一個人,他與你相差無幾。
但恐怕,又有著和人稍不同的地方。
你不得不承認,即使那么多人類大師,經(jīng)過了那么多年,探索理性和崇高,探索契約的神圣性,依然撼動不了那么多人本質(zhì)的獸性——契約,特別是非強制性的契約,對于他們來說依然如同不存在一般。而作為獸的犬,似乎天然會守護契約的神圣性,不同于貓的可伺多主,犬哪怕是一點點感覺到與主人的分離也會展現(xiàn)出極大的失落。
所以,犬,我的犬,和我捆綁在一起,像兩只失落的生物,用滑稽的姿態(tài)對抗未可知的世事多年。雖然會發(fā)現(xiàn),生活總在一些不整潔不神圣的小事中切換,但是你總能從其中感受到某種圣潔。不似狗狗,或許表面圣潔,但圣潔之外,你再無法感受任何。
我有一只犬,我認為他就是生命和愛的樣子,混雜在生物性最復(fù)雜的地盤上,那里住著骯臟的體液和不堪的死亡以及疾病,住著未知的牽絆和不美好不愉快。
所以當犬離開你多年以后,你還記得他年輕時在你床中間拉的那泡屎,年老時走路撞到凳子的心酸,深深刻在你的生命里。
這才是一個生命體和另一個生命體打過交道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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