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相逢,如何讓人幫忙
選自:《憤怒的葡萄》
作者:【美】約翰·斯坦貝克
出品:酷威文化
六月,陽光更為酷烈。被車輪磨損和馬蹄踐踏的大路上,干結的泥塊化成塵埃。步行的人把薄薄的一層塵土揚到齊腰高,大車把它揚到籬笆頂端,汽車則在后面滾起一陣塵霧。這塵土很久才會落下來。
人們從家里出來,嗅到了熱辣辣的刺鼻的空氣,趕緊掩住了鼻子。男人們站在籬笆旁,看著受災的玉米正迅速干枯下去。他們沉默著,不大動彈。婦女們從家里出來,站在自己的男人身邊——悄悄窺測他們這回是否完全泄氣了。只要他們不氣餒,玉米沒有收成也不要緊。孩子們也從家里出來了,用光著的腳指頭在塵沙上畫著圖,暗自留意著大人們。馬兒則來到水槽邊,用鼻子撥開水面的塵沙喝水。
過了一會兒,那些呆望的男人臉上,迷惘退去,變得勇敢、憤怒,有應付困難的決心了。于是婦女們知道她們已經平安無事,男人們不會泄氣了。她們問道,我們怎么辦呢?男人們回答說,我不知道。但是婦女們和孩子們都深深地知道,問題解決了,只要家里的男人挺得住,他們就再沒有忍受不住的災難。婦女們走進屋去做活,孩子們開始玩耍,但是起初玩得很小心。
這一天太陽升得越高,它的紅色也褪得越多。男人們坐在自家門口,手里拿著小樹枝或小石頭,在地上寫算——想著——算著。
一輛巨大的紅色運貨汽車停在路旁一家小酒鋪門前。立式的排氣管噗噗地響著,從車尾冒出一股幾乎看不見的青煙。這是一輛閃亮的紅色新汽車,兩旁漆著 “俄克拉何馬城運輸公司”。
裝著鐵紗門的酒鋪里,收音機奏著柔和的舞曲,聲音已經照沒有人聽那樣撥小了。大門頂上有一架換氣的小風扇靜靜地轉著,蒼蠅在屋外急躁地飛著,撲打著鐵紗門。
只有一個男人——貨車司機,坐在圓凳上,胳膊肘拄著柜臺,邊喝咖啡邊望著清瘦又孤獨的女招待。跟她聊一些得體的、無聊的閑話。“我在三個月以前看見過他。他動了一次手術。割掉了一點兒東西。割掉的是什么,我記不得了。”于是她說:“我最后一次看見他離現在好像還不到一個星期。那時他看上去還很好。只要不喝醉,他倒是個不錯的家伙。”
外邊,一個男人穿過公路,向汽車走來。他慢騰騰地走到車前,朝擋風玻璃上“不準搭車”的字條看了一眼。他想順著大路繼續往前走,但略一躊躇,終于在背著酒鋪那一邊的踏板上坐了下來。
他還不到三十歲。兩眼是深褐色的,顴骨又高又闊,一道道很深的皺紋順著臉頰而下,在嘴邊彎成了弧形,他的嘴緊閉著。一雙手很結實,長著粗大的指頭和蛤殼似的又厚又拱的指甲。虎口和手掌都長著亮閃閃的老繭。
酒鋪里的音樂停了,外面,那個坐著的人站起來,從貨車車頭上方向這邊望了望,仔細看了一會兒酒店。然后又坐回踏板上,從口袋里掏出一袋煙草和一疊卷煙紙來。慢慢地、熟練地搓好煙卷,點著,把燃著的火柴插進腳下的塵土里。這時已近中午。
貨車司機付了賬,把找回的兩個鎳幣放進吃角子老虎機。轉筒轉了幾下,他落了空。“他們耍了花招,你反正贏不到錢。”他向女招待說。
她回答道:“不到兩個鐘頭前,有個家伙得了頭彩。他得了三塊八呢——你打算什么時候回來?”
他把鐵紗門稍微推開了一點兒。“一個星期到十天,”他說。
她含怒說:“別把蒼蠅放進來。要么就出去,要么就進來。”
“再見。”他說著,就推門出去了,鐵紗門砰的一聲在他背后關上了。他在陽光里站著,剝去一塊口香糖的包裝紙。他是一個粗壯的漢子,肩膀很寬,肚子很胖。臉色很紅,一雙藍眼睛由于在強烈的陽光下經常瞇縫著,已成了兩條長長的細縫。
他把口香糖放到嘴邊,隔著鐵紗門喊道:“你可別干什么見不得我的事呀。”女招待已經轉身向著后面墻上的一面鏡子。她嘟嘟囔囔地回答了一聲。貨車司機向紅色大貨車走去,一路嚼著口香糖,還把它卷在舌頭底下。
那個想搭乘貨車的男人站起來。“能讓我搭一段車嗎,先生?”
司機迅速回答。“你沒看見擋風玻璃上貼的‘不準搭車’的字條嗎?”
“當然看見了。可是好人總是好人,盡管有錢的雜種讓他在車上貼了字條,他照樣肯幫忙。”
司機慢騰騰地鉆進卡車,心中琢磨著這句答話的內容。他知道自己中了圈套。“上來。”他說。
【內容簡介】
也許,支撐我們堅強活下去的,僅僅是一個卑微的希望。
美國經濟大蕭條時期,俄克拉荷馬州大片農田久旱無雨,莊稼歉收。為了生存,農民們被迫抵押了自己的土地。最終,賴以生存的土地被銀行和大公司收歸所有,他們只能揮別家園,背井離鄉。窮困潦倒的喬德一家,也是其中一員。乘坐變賣家產換來的破舊汽車,一家人去往加利福尼亞尋找傳聞中的樂土。
途中,年邁的祖父母相繼去世,哥哥諾亞也悄然離去,前方不斷傳來壞消息,但都無法打消他們繼續前行的念頭。
然而到達加州后,迎接他們的依舊是失業、壓迫和貧困。但旅途中那些令人感動的際遇和心中對美好未來的憧憬,卻依舊讓一家人心懷希望……
【作者簡介】
約翰·斯坦貝克,美國現代小說大師、諾貝爾文學獎得主,1964年被授予“總統自由獎章”。代表作有《人與鼠》《罐頭廠街》《憤怒的葡萄》《月亮下去了》等,其中《憤怒的葡萄》獲得了普利策文學獎和美國國家圖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