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某些模糊的記憶，時間已將它們扭曲變形，使我篤信不疑。
——【英】朱利安·巴恩斯《終結的感覺》
總會有一些記憶讓你耿耿于懷，悔恨、挫敗，想要忘記，卻已是事實。
通常的做法就是擱置它，將它存放在某個角落里，盡管一想到它，小心臟還是要忍受一次凌遲。
但還有一些人，將記憶變了樣，讓自己成為受害者，久而久之，連自己都確信不疑。
就像他，本書的主人公——托尼。
一
小說的開始是回憶青春，壓抑中帶著一點小興奮。那時的少年“既嗜讀又好色，既篤信精英管理又崇尚無政府主義“。男孩艾德里安的到來使鐵三角——托尼、科林、亞歷克斯發生了搖晃，他安靜羞澀又飽讀詩書，歷史課堂上，往往他一回答完問題，整個教室一片寂靜，他深邃的思考常常令人嘆為觀止。男孩托尼以和他成為朋友而驕傲。
高中結束后，艾德里安去了劍橋大學，主人公托尼在布里斯托爾大學讀歷史。托尼交了一個女朋友，維羅妮卡。維羅妮卡家境優越，主修西班牙語。二人的相處簡直就是文青的較量，托尼喜歡德沃夏克和柴可夫斯基，維羅妮卡喜歡唱詩班和民謠，二人的對話通常是引經據典。托尼跟著維羅妮卡去拜訪她的家人，局促不安的他愈發自卑。回來之后他領著維羅妮卡拜訪了他高中時的朋友——他們的鐵三角哥們和艾德里安。他很害怕他的朋友搶走他的女友。后來，他們還是分手了。大學最后一年，維羅妮卡和艾德里安在一起了。托尼寫了一封信寄給他們。不久，艾德里安自殺身亡。（讀正文之前從不看序的我，讀到這里的時候還以為是懸疑小說）
幾十年后，大家都老了。托尼早已與妻子瑪格麗特離婚（妻子愛上了別人），女兒也已有了2個小孩。平靜的生活被一封信打破了，信里是維羅妮卡的母親寄來的500英鎊遺產。托尼很不理解，為什么會給他？他有些雀躍又矜持地聯系上了維羅妮卡，幻想著維羅妮卡會重新愛上他。幾次會面之后，謎團終于解開。（不想被劇透的小伙伴可以跳過這一段）
首先當年不是維羅妮卡甩了托尼，而是托尼在二人發生關系后甩了維羅妮卡；當年艾德里安和維羅妮卡在一起后，卻和她的母親發生了不倫之戀，維羅妮卡的母親懷孕了，無法承受后果的艾德里安自殺，而孩子生下來就有毛病。而這一切就像是一個毒咒，在多年前托尼寫給艾德里安和維羅妮卡的信中，應驗了。
記憶在不斷還原出事實的真相，可是一切再也回不到從前。
二
《終結的感覺》這本書是老師推薦的，借來后很快就看完了，但遲遲沒有動筆。
這是一部燒腦的小說，所謂的燒腦，并不是指它的情節，雖然情節很出乎意料，而是指小說里的人的歷史觀，盡管這里的歷史與哲學是為主人公的內心世界服務。他們在歷史課堂上探討的話題，都帶給我震撼。我一句一句思考他們思考過的事件，很大程度上帶給我一種新的體驗。
舉2個例子。
1.課堂上，老師問：對于一戰，殺死弗朗茨·斐迪南大公的塞爾維亞槍手要負多大的責任？
艾德里安：“說實在的，這整個追究責任的行為難道不就是一種逃避嗎？我們責備某個個人，目的就是為其余人開脫罪責。或者呢，我們歸咎于歷史進程，為一個個個體免責。抑或將一切歸咎于一片混沌，結果也是一樣……這是個主觀闡釋與客觀闡釋的問題，即我們必須了解歷史學家的歷史才能理解此刻擺在我們面前的歷史版本。“
最后一句話我真的想了很久。
2.最后一堂歷史課，老師問同學們什么是歷史
托尼說：“歷史是勝利者的謊言。”
老師說：“歷史也是失敗者的自欺欺人。”
科林說：“歷史是一塊生洋蔥三明治。因為它一個勁兒地重復，總是那套把戲，在專制與反抗、戰爭與和平、繁榮與貧窮之中徘徊。”
老師說：“一塊三明治還可以夾許多東西。”
艾德里安說：“不可靠的記憶與不充分的材料相遇所產生的確定性就是歷史。”
……
艾德里安說：“人去世了，歷史無法彌補他本人的證言。”
老師回答：“歷史學家也需要用懷疑的態度來對待某位親歷者對事件的說辭。通常，那些著眼于未來的說辭最值得懷疑。“
一招一式，都很有道理。
華山論劍，不一定要讓誰的觀點來說服誰。
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端的是“姹紫嫣紅開遍”。
三
當你老了，頭發白了，你會怎樣回憶過去？
也許，真到了那個時候，一切都豁然開朗了。
從一開始，主人公托尼的性格就比較壓抑，比較灰暗和不安。我一直在找他這種小心翼翼的性格是為什么，為什么對前女友維羅妮卡耿耿于懷，總認為是她對不起他、看不起他。他一直都不成熟，哪怕他已經60歲。
他的生活里沒有絕望和狂喜，一直都是溫水一般活著。平穩無風波其實也很好，只是過于死氣沉沉。究其根本，他自卑，害怕負責任，自私又膽小。
這一切都導致了他記憶的扭曲。其實他的心中一直都知道自己與維羅妮卡之間是怎么回事，只是為了讓自己更高大一些，他給自己挖了一個記憶的深坑，他更改記憶，覺得是別人傷害他，甚至最后自己也相信了。
而當記憶逐漸蘇醒，枯井沁出了甘露，新情感狀態重新打通堵塞的神經通道，人為地設置的藩籬就被拔除了。最終托尼跳出了狹隘的自己，成為寬容又有同情心的改變者。
記憶的終結，終結的感覺，是釋然。
四
夏綠蒂·勃朗特在《簡·愛》說：“有著污染的記憶是一種永遠的毒藥。”
不好的事，就讓它過去，存放在某一個角落，想到它時，很疼，卻可以作為以后行走的拐棍；好的事情，放在心里，隨時摘取，沒有鳥語也是一路芬芳。
時間，會消溶最利的刺，會撫慰最疼的疤。
時間與記憶，是兩朵雙生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