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多堅強,才敢念念不忘

很多事情,我都以為我已經(jīng)忘了。

比如我剛出來工作沒多久,一天清晨時分接到父親的電話,低沉沉的聲音告知奶奶走了。我已經(jīng)想不起我當時掛了電話,做了件什么事情,是眼淚嘩地流下還是先去了趟廁所,然后才癱軟在馬桶上。我也忘了,回家后看見奶奶的靈堂擺在客廳的正中,究竟是什么樣子。我不記得我們送她去火葬場的最后一程,她怎么被幾個護工抬在擔架上,放到我坐的那一臺靈車上。她就這樣毫不遮掩地,直直地被放在地上,車啟動的時候,她大概也會搖晃兩下吧。我緊緊地抱著遺照,卻怎么也不敢回頭看她一眼。

要不是寫《念念》的影評,在打字的間隙,我輸錯了拼音的順序,奶奶兩個字也不會冒出來,我就真的以為,我都忘了。

記憶這東西,就是在你走神的時候,它就悄悄潛到你身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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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念》的開場,也是記憶的開始。

育美坐上天臺,仰望天空,不遠處是臺北101。她伸出染有顏料的雙手,在空氣中描繪一顆心的形狀。海水襲來,寂靜無聲,育美閉上眼,從眼前的光亮,想象魚兒抬頭會看到的光亮。海水無聲涌動,魚兒順流而上。魚兒遵循本能,要回到出生地,出生地就是——媽媽的笑臉。媽媽的笑迎著孩子,我看到育美生命最初的樣子。

電影開頭往往體現(xiàn)導演的人生態(tài)度。張艾嘉在意的是,一個人怎么開始她的記憶。這個時刻,會發(fā)生在一段比較寂靜的時光里,這個時候,人才能沉淀下來,細數(shù)自己的過去。張艾嘉不再像《心動》或《二十、三十、四十》的時候,一定要去應證人物最典型的狀態(tài),用引人的鉤子去代入觀眾,她只待我們小聲地說一句,“嗯,是這樣的”,然后就繼續(xù)講下去了。

隨著紅氣球的飄動,我們跟著育美回到現(xiàn)實世界。育美與心理醫(yī)生的對談,她相信媽媽所講的一切,但這些與現(xiàn)實的差異,她覺得自己被騙了,她的憤怒讓她與世界產(chǎn)生了隔離感。即使她很愛阿翔,她也必須保留一部分,這可以讓她成為一個懂事的女友,也可以讓她在面對傷害的時候留有一個出口。

育美與阿翔身體的接近,也填補不了心的距離。育美離開阿翔的宿舍,走廊上高機位鏡頭的懸空,荒涼幽深,是阿翔無處安放的自我存在感。育美獨自回家,在暗夜行走,走的是育美的心境。我不禁感嘆,兩個愛的人,怎么可以愛的這么孤零零?

育美相信影子,她要通過事情的反面來應證事情的正面,她用畫畫來探索現(xiàn)實世界與抽象世界中的虛實,她的做法,讓生活不再以一個平面的角度展現(xiàn)在我們眼前,時空與記憶,未來與命運是這么交錯,到底是眼前可靠,還是感覺可靠,也許不那么絕對。

為什么兩個人不能緊緊相愛?阿翔也有自己的問題。獨自長大的他,一直努力練拳,以期父親的肯定。他以為,只要拳練得好,父親就會出現(xiàn)在他的生活中。只是,無論他怎么努力,都沒有等來他想要的結果。一個人不被他所愛的人承認,就會一直誠惶誠恐,他要不斷地證明自己,而不能,堅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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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翔視網(wǎng)膜脫落,繼續(xù)參加拳擊比賽是十分危險的,他想隱瞞,被教練發(fā)現(xiàn)。教練收走了他的拳擊證,阿翔不依,教練只好決絕地說,他根本不是這塊料,讓阿翔死心。信念的全部瓦解,讓阿翔咆哮,反抗,也懇求,但事實仍然不會改變。

否認之前所有的一切,我們只從阿翔的角度看,看到的是殘忍。但我們從觀眾的角度看,看到的就是成全。大抵成全來的時候都不美好,經(jīng)歷它,我們才會明白自己真正在乎的是什么,若不是真愛,土壤里是長不出豐盛的果實的。

三個主角中,育男是比較正面的,他只是因為母親的選擇,一直自卑。他潛意識覺得自己不會畫畫,不夠有才華,媽媽才不帶他離開綠島。

在暴風雨夜,育男躲避于小酒館,在酒精的催眠中,掉進了自己的桃花源。他先是看到了理想的自己:帥氣調酒師的外表附體,美眉的爭相簇擁,他擁有頭獎般的財富.一切喧囂過后,他沉入了夢的深處;撩開門簾,媽媽出現(xiàn)在熟悉的場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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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滅的燭光里,兒時的家一切如常。簡陋局促的小房間,使生計與生存并行,兩個年幼的孩子依偎著媽媽,講一個睡前故事,孩子睡去,媽媽還要忙。夢境中,媽媽以為育男是來吃面的客人,她招呼他坐下,育男得以用旁觀者的角度去看當時的生活。

夢中,媽媽是那么年輕,她邊做事邊告訴育男,她很希望自己的兒子以后能像他一樣,上大學,有一份好工作,走出這個孤僻的小地方,去更大的世界看一看。育男凝望媽媽,千言萬語化作無聲。

現(xiàn)在的他,已是媽媽口中的希望,但這希望并不是他的希望,他更想留在媽媽身邊,哪怕家里一貧如洗,哪怕媽媽只擁有一個故事。媽媽操持家務,媽媽分配僅有,第一次作為旁觀者的他,感受到媽媽毫不偏頗的愛。媽媽只是能力有限,做不到用兩種方式去愛。

媽媽想給小育男做個布袋,她有的就只是這些小碎布,給女兒很好,可是給兒子,她擔心會不會太女孩子氣了。也許當時收下布袋的育男,在心中暗暗嫌棄過,可一晃眼,這些小碎布已經(jīng)在自己的手中握了十多年。

此時的育男說;“如果是我,我會拿著媽媽的禮物,珍惜一輩子。”媽媽看著他,也像是了卻了多年的心愿,問:“那你還會覺得媽媽偏心嗎?”一秒鐘的時空合一,李心潔給的那個悠遠的眼神,讓我陪著育男淚如雨下,就這一瞬,育男所有的遺憾被洗清,他搖搖頭,給了媽媽一個交代,也給了自己一個交代。

喝完這碗湯,燭光就熄滅,媽媽連同這個時空,會回到它該去的地方,育男也要走回自己的人生,去面對他的生活。

一場醉酒,讓人物掉入時間的蟲洞,也讓我們反思:也許記憶的傷疤遮住的,并不是事情的原貌。我們只是以自己的角度去看,從未看清楚事情的全貌。世界上沒什么對錯,有的只有角度的不同而已。

我開始明白,電影在放映過半的時間里,忽的就給了一次穿越,這是不是張艾嘉在中年時的頓悟:你曾經(jīng)以為的天塌地陷,以為是世界欠你的,別人欠你的,你若有機緣去深刻了解,你便會知道,那可能是一種誤解,其中存在很多的不得已。

這種觀點是對心靈的一種修復,修復內心的洞才能持久地去愛??吹酱藭r,我以為我已經(jīng)全部了解了張艾嘉的心思,沒料到一個更大的包袱埋在結尾,讓我繼續(xù)震顫。

阿翔被教練收走拳擊執(zhí)照后,前途迷茫,又得知育美懷孕,他對自己的懷疑達到頂峰。

無事可做,就嘗試做一下爸爸做過的事情-釣魚。魚鉤拋下,能釣到什么也聽天由命。時空又轉移了嗎?陌生的釣魚人出現(xiàn)在阿翔的身旁。他掏出黃色的長壽煙,阿翔生疑,怎么現(xiàn)在還買得到這樣的煙。隨著兩個人的互動,我們與阿翔一起發(fā)現(xiàn),這個陌生人與阿翔的爸爸有共通之處:海員的身份,想回家的心情,巡游世界看到的事情。從凝練的對話中,兩人身份的張力被呈現(xiàn)出來。導演的高明之處在于,她讓你冥冥猜測,卻并不點破事情。阿翔的終極問題,教練到底是為難他還是成全他,陌生人沒有回答,只愿他來試一下伸手。阿翔擺起了出擊的姿勢,讓我們以為一場搏斗要開始,誰知鏡頭拉遠,竟看見阿翔在隔空揮拳。

我的老天,原來一個人虔誠至極,把自己交付于命運,老天會給他一個徹悟的時刻。他的每一記出拳,都是在打倒自己的過去,他的每一次避讓,都是在與自己和解。兩個回合后,阿翔把父親的幻影打倒在地。

遠處的燈塔,曾無盡守候,如今,它指引歸去的方向。大船來過,它停靠父親的歸魂,也鼓舞阿翔,走好自己的路。潮汐無聲拍打岸邊,撫平阿翔心中的傷痕,阿翔終于可以對育美說出我愛你,去承接自己的父親身份。

后來的后來,自然是一片祥和,相愛的人在一起,遺失的兄妹得以相認。

回憶結束了,每個人都要繼續(xù)面對生活。好在,通過這場回憶,讓三個人都修復心中的痛,原諒別人,也原諒自己。張艾嘉用這樣的方式告訴我們,心的堅強并不是圍起屏障,咬緊牙關,聲稱我們忘記了傷痛?;貞浀淖詈梅绞剑褪敲鎸?,找一種更好的視角去理解它,擁抱它。當你理解,你的心會變柔軟,你才敢愛每一個時刻,那個傷害的時刻就會還原成最初的,愛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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