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陸游的情感,經歷了一個由揚到抑的過程。
我是一個感性的人。曾經,我感動于一個僵臥孤村的老人仍心心念念金戈鐵馬,一個即將長眠地下的英魂還關注著北定中原。后來,我還了解到他一生仕途多舛,心中常有抑郁憤懣,但他盡管身老滄州,但依然心在天山。他無法實現夢想,只能在詩詞中念念不忘雄心壯志。他在我的心中,是個大寫的人,直到我讀到他和唐琬的故事。
那天無聊,在網絡上消遣著名人的愛情故事。當看完陸游和唐琬的愛情時,第一次,對陸游心生遺憾甚至生了鄙夷之意。
后來,我看到,越來越多的人都津津樂道于他和唐婉的故事,感嘆于他們之間的情深緣淺,感動于陸游的深情和無奈。對此我非常不解。因為在我第一次看到他們的故事起,我就覺得,在這個事件上,陸游是極端自私的,對唐琬甚至是殘酷無情的。
陸游十九歲那年娶了同郡閨秀唐琬,第二年,因唐琬“不當母夫人意”,“二親恐其惰于學,數譴婦,放翁不敢逆尊者意,與婦訣。”婆婆不喜歡唐琬,因為夫妻兩人太恩愛,公婆認為會妨礙陸游上進,所以多次責罵唐琬,陸游不敢違逆尊長,就與唐琬分手。
現在有句話叫“秀恩愛死得快”,同樣適用于古代。無論是焦仲卿和劉蘭芝,沈三白和蕓娘,陸游和唐琬,他們都很恩愛,但都不為家庭所接納。也許在長輩的眼中,夫妻過于恩愛的舉動,是有違禮法的狂悖之舉,所以古代的夫妻不僅不能秀恩愛,似乎連恩愛也是不能的。
陸游和唐琬琴瑟和諧,尊長怕陸游因情惰學,多次責罵唐琬,要求陸游休棄唐琬,陸游不敢違背父母,就遵從了父母之意。我總覺得,陸游能休棄唐琬,至少說明,那份在旁人看來感情甚篤的婚姻對陸游來說也并沒有那么重要,至少他不依賴于這份情感、這個人,唐婉做妻子可以,別人也可以,他后來的生活也證明的確如此。
寫《浮生六記》的沈復,當自己的妻子蕓娘為父母不容,被驅遣,作為丈夫的他,始終陪伴在妻子左右,不離不棄,那份實實在在的關愛呵護,才是真正的情深意厚。所以,我總認為,陸游對唐婉并不像傳說中的那樣情長,我甚至懷疑,是不是連陸游也擔心自己會因情惰學而狠心休棄唐琬呢?
陸游情長的名聲,主要來自于那首著名的而令人可氣的《釵頭鳳》。離婚后多年,兩人沈園偶遇,遇就遇了,權作舊友重逢,客氣寒暄一番,各回各家,各過各自的日子就罷了。偏這陸游就犯了文人的臭脾氣,愛耍個筆桿子,寫詩一首。寫就寫吧,作為一首寫前妻的情詩,你是不是應該記在日記里?自己偶爾翻閱一下聊以自慰就算了,這樣,神鬼不知,不會產生任何副作用,彼此也相安無事??伤麉s明目張膽地寫在了沈園的墻上,昭示于萬眾矚目之下,傳送于千人萬口之間!
不知道陸游寫這首詩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唐婉的感受?有沒有想過唐婉現任老公的感受?有沒有想過自己現任妻子的感受?總之,他什么都不想,只是想肆意發揮一下酒精和沖動的功效。他就像一個孩子,母親讓離婚就離婚,想寫什么就寫什么,至于別人會因此怎樣,他一概不想,一概不理。
性格決定命運。從肆無忌憚抒寫《釵頭鳳》這件事,就很容易理解,為什么陸游自詡才高卻在入仕之初就折戟沉沙,每每被起用卻又短命而終,在仕途上荒蕪終生,除了紙上豪情,始終不能一展宏圖建尺寸之功。其中緣由,除了南宋朝廷暗弱昏聵,奸臣當道,我認為與其自身輕率冒進不計后果的性格也應該有很大的關系。
《釵頭鳳》導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唐琬的怏怏而逝和陸游重情的名聲。男子重后婦,女子重前夫。真的讓人懷疑,陸游當真沒有考慮到這首詩會給唐婉帶來的后果嗎?當年你說休就休,現在你錯錯錯莫莫莫,除了讓唐琬天天咽淚裝歡以至于病魂常似秋千索之外又有何意義?而且,唐婉現在是有丈夫的人,你這樣明目張膽的表情意,更是無視人家丈夫的尊嚴。如果也是率性莽夫,恐怕要找你打一架才肯罷休。而陸游的現任妻子,有沒有因此傷情,誰又能知道呢?
更重要的是,陸游本人從沒有對自己的這個行為有過絲毫的反思,從沒想過正是自己的輕率之舉導致了唐婉的死亡。而且到老年他再次游沈園,看到自己的字跡剝落甚是傷感,也沒有想過自己年輕時的作為有何不妥。我總覺得,也許在陸游的心中,沈園一筆,更可能是他的得意之舉,因為此舉,不僅讓他當時爆紅,也足以讓他留名后世。
最讓人無法接受的是,陸游晚年說,唐琬是因為不孕而遭公婆逐出。這就等于把離婚的責任全部歸于唐琬,因為不孕則為女子“七出”之一,他父母逐唐琬是沒有任何錯誤的!嗚呼,唐琬死也不瞑目??!因為在我看來,陸游此言,完全是為自己的父母開脫!因為唐琬是和陸游結婚的第二年就被逐的,這么短的時間,怎能就能確定唐琬是不育呢?陸游能出此言,更能說明,在陸游心中,唐琬真的不算什么。如果真是情篤之人,又怎能于對方長逝之后再說是非,言語中傷呢?至少你也要為死者諱啊!
不得不為唐琬掬一抔傷感的淚水!陸游之于她何其殘酷無情!而她,卻為之抑郁而終!陸游,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選擇母親喜歡的老婆,抒寫自己想表達的情感,感動著自己的感動,收獲著長情的名聲。
如此,再回頭看陸游那篇篇詩章,竟似一個失意文人的自描自畫,字縫間竟生了諷刺之意。陸游是我國留存詩歌數量最多的詩人,陸游曾自言“六十年間萬首詩”,不乏自得之意,雖然不能否定他的北定愛國之意,但在字里行似乎總能窺到官場無為也要青史留名的覬覦之心。當然,我這樣理解,也是厭烏及烏,錯不可取,但心中,恨恨那可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