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些有"潔癖"的護士同行

1

同事W想找我聊聊,過來之前在電話里問,你是讓我穿工作服過去呢,還是讓我穿便服呢?我說,我這里又不接觸病人,你離開病房快三年了,咋還這么多毛病啊!愛穿啥穿啥,人過來就行。

氣溫14.5°C的深秋,我穿著厚外套,正在糾結(jié)要不要開暖風,這姐妹竟穿著半袖T恤來了!進門來拉出一把椅子,俯下身子趴在上面盯了幾秒鐘,然后順手拖過來一份新到的期刊,施施然坐定,一只胳膊肘耽在桌面的雜志上,一只手扳住擱在膝頭的另一只光腳丫,開拉!

我不是個講究的人,在病房外混了三年,20多年臨床工作養(yǎng)成的習慣正在慢慢退化。W這種近乎潔癖的生活習慣在常人眼里似乎不可思議,但在護理群體里絕對是同質(zhì)化的行為模式,甚至比她更夸張的也大有人在。

上班按要求統(tǒng)一著裝,燕尾帽、白大褂、白褲子、平跟軟底白皮鞋是護士的標配;下班前徹底消毒雙手,到值班室更衣,進得家門先換下衣褲鞋襪,然后用香皂洗手洗臉洗胳膊洗脖子,如果說有人在樓下儲藏室換好衣服再上樓,也不足為怪。

家有熊娃的護士千方百計避開帶娃進病房的一切機會,一年里偶爾一半次不得不帶來,小孩子被家長抱在懷里,大些的則被緊緊地抓住小手,任那些小調(diào)皮像被激惹的小狗一樣撲騰輾轉(zhuǎn)。他們對所有的好奇只被賦予看和問的權(quán)利,瞅準機會摸一把工作臺或抓起桌子上的筆,甚至玩玩媽媽的胸牌,離開前都要被牽著手清洗兩遍才放行。

2

這個看上去有潔癖的群體,實際上干的是一項常人眼里又臟又累的差事。出污泥不染的W侃侃而談,我的思緒飄忽起來,想起幾年前我們在同一病區(qū)共事的幾個片段。

一次晨間床頭交接班,整潔亮麗的護士們依次進入病房,按交班站位分列在病床兩邊,夜班在交待病人主要觀察指征的變化情況,值責任班的W一一檢查意識、瞳孔、傷口、管道、皮膚,為病人翻過身查看骶尾部受壓皮膚時,病人剛好開始解大便,見怪不怪的W一邊安慰尷尬的家屬,一邊開始利落地幫助家屬為病人處理衛(wèi)生。

還有一次搶救病人,為昏迷的農(nóng)村老漢脫去鞋襪,長期不洗的雙腳瞬間散發(fā)出強烈的酸腐臭氣,熏得家屬猶豫著不想靠前。準備輸液的W迅速用紗布將一只粘濕的臟腳擦了兩遍,搓揉拍打、扎止血帶、皮膚消毒、一針見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哪里有臭味,哪里還顧得上惡心,與死神競跑的當口,爭分奪秒將藥液準確地輸進病人血管才是護士的第一要務(wù)。

還有一次,W帶實習學生在病房做健康宣教,鄰床一名恢復(fù)期的腦瘤術(shù)后病人突發(fā)呼吸困難,隨即心跳停止,身高不足的W跪到床上,赤手空拳進行心肺復(fù)蘇。15次心臟按壓2次口對口呼吸,手頭沒有紗布,她用自己的口唇包覆住病人的口唇,一口一口吹氣!病人搶救成功,家屬感激,主任護士長滿意,W也很有成就感。她私下告訴我,搶救以后三天沒吃下飯,權(quán)當減肥了。

……

W只是普通護士的一員,在一間病房里,你看到輸液的護士時,也會看到清洗會陰的護士;你看到換瓶的護士時,也會看到為病人擦身的護士;你看到插胃管的護士時,也會看到戴上手套掏大便的護士……如果護士在有模有樣地為病人理發(fā)刮臉,或是抱著病人的粗手大腳小心翼翼地修剪指趾甲,你不要驚奇,這些都是“以人為本”的護理服務(wù)的一部分。

也許一直住在你腦子里的護士MM是這樣的。


可是你在病房里看到的護士大姐是這樣的。


也可能是這樣的


“醫(yī)生的嘴護士的腿”,十幾年前,護士只是一個穿梭在病床之間的忙碌身影,今天護士承擔的職責日益寬泛、護理工作在向更細微化擴展。打針服藥觀察病情,這些醫(yī)囑下達的指令性工作,現(xiàn)在僅僅是全部護理任務(wù)的N分之一。

我的一位老師曾經(jīng)自嘲:

“人們叫咱白衣天使,誰知道咱們八小時都在跟屎尿屁痰血打交道呢!”

3

我們病房曾搶救過一例頭面部外傷的青年男性病人。120送來時家屬還未趕到,昏迷的患者躁動不安,面部正中有10幾公分的斜行傷口,一側(cè)鼻翼和上唇連續(xù)性均中斷,撕裂的肌肉痙攣導(dǎo)致傷口敞開著,病人面部扭曲變形。

所有在崗的醫(yī)護人員一齊上陣,使用約束帶、測量生命體征、輸液肌注、初步處理傷口……病人大小便失禁,滿褲子穢物污穢不堪,護士們用溫水迅速清理干凈,以最快的速度插上導(dǎo)尿管;病人一次次嘔吐,護士一次次處理,躁動的病人突然孩子般禿嚕起破裂的嘴唇,禿嚕一次,整個傷口都跟著振顫,血沫子便雨點般從滲血的口鼻四散噴射出來,濺在護士們的帽子口罩上和裸露的頭發(fā)皮膚上。

請來幫忙的病人家屬急得出汗:這家伙發(fā)壞,快拿紗布蓋住他的嘴!

傷口連通口鼻,稍微的遮擋都可能影響呼吸,如果能遮蓋早就包扎了,幾個同事在血腥子的噴射中緊張地忙碌著,一直堅持到鎮(zhèn)靜藥發(fā)揮作用。

見過現(xiàn)場的家屬事后不勝唏噓:護士們真了不起,要不這個哥們早就完了!

在病房工作,接觸病人血液體液是家常便飯,任何一次吸痰、更換引流袋都可能發(fā)生噴濺和外溢,在我們的概念里,真正意義上的怕臟,怕的是特殊感染通過多種途徑的病原體傳播。

據(jù)統(tǒng)計,在普通病房里,各項感染指標陽性率和耐藥菌感染的病人數(shù)近年來在逐漸上升,工作在第一線的護士時刻暴露在感染的危險中,如果自我保護意識欠缺,那些破壞力強大的致病菌分分鐘摧毀你沒商量。即便如此,據(jù)我院感染管理科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醫(yī)務(wù)人員院內(nèi)感染發(fā)生率逐年遞增,尤其在結(jié)核病區(qū),職工結(jié)核病發(fā)病率已經(jīng)接近在崗總?cè)藬?shù)的十分之一。

4

聊著聊著,我說起最近網(wǎng)上曝光的兩起“醫(yī)護剪衣索賠”醫(yī)患糾紛事件,其實這種刷爆網(wǎng)絡(luò)的新聞,在我們眼里,早已是見怪不怪的舊聞了。病房里的事情往往比醫(yī)院外的事情復(fù)雜一萬倍,世上還有什么能比治愈無望的病情和高昂的住院費更能考驗人性的呢?

W在手術(shù)室工作時發(fā)生過類似的一件事。她值夜班做了一例下肢骨折的急診手術(shù),隔天下夜班正在家里補覺,被護士長一個電話召回院里,原來兩名家屬正在手術(shù)室不依不饒地討要病人的衣服。W說病人上臺后她就把所有衣物打包貼簽交給了隨后趕到的家屬,當時叫著名字確認,是病人妹妹拿走的,可以電話問。家屬以妹妹家沒有電話為由拒絕核實,無奈之下,W跟著家屬去病房,真的在病床下的隱蔽角落里找到了那個不大的專用醫(yī)療垃圾袋。

沒想到的是,家屬們哈哈一笑,竟然一句抱歉的話也沒有,這件事就這么不了了之。

實際上,在病房里醫(yī)患之間的口角之爭不了了之的太多太多,所有醫(yī)患糾紛中能驚動媒體的事件也只是冰山一角。廣大醫(yī)務(wù)人員在平凡的崗位上,默默地履行自己的職責,他們沒有節(jié)假日,他們也不過周末,他們忠實地守護著那些脆弱的生命,夜以繼日、寒來暑往。

走出病房回看這個行業(yè),我真切地體會到默默無聞的護士們是最值得尊重的一個群體,她們以合同制的身份,拿著低微的報酬,履行著白衣天使的職責。有人不以為然,說,這是個人的選擇,當初選了這個職業(yè),就得認命。我的同事也經(jīng)常有人在朋友圈叫苦喊累,也有人把干夠了要辭職的想法掛在嘴邊,可是一旦有病人召喚,她們還是沖鋒陷陣最勇敢的那一個。

W說:

“我干了30年臨床,參加多少次搶救護理多少個病人沒有數(shù),白衣天使也好,小護士也罷,心里終歸沒有留下遺憾,咱一個普通百姓,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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