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琊令之身在何處|萬里飄蓬

“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男子一身藍灰色長衫,雙手負于背后,獨立海邊峭壁之上,口中漫吟。

冰燭光手持長劍,一步一步極謹慎地向他靠近過去,在離他三四十米處,聽到他略有些嘶啞的聲音吟出這幾句詞。她的劍尖抖了一下,瞬即飛身,長劍直指男子而去。

她是拿命去搏的,男子所立位置,理當輕輕一撞便會跌落滔滔白浪之間,即便劍不能傷他,海水也必埋了他。

所以被妥妥扶腰立于峭壁之巔,長劍已被歸鞘時,她不止是驚訝,簡直是崇拜了。世間竟真有如此詭異身手?立危崖之上尚能風清云淡一招制敵,何況他已在24小時內遇四撥進攻,竟然次次無恙?真是見鬼了。

冰燭光僵著身體,立于危崔之巔時,只見月明如晝,而潮水漸起,白色的浪一個接一個地撲過來,生死不顧的。

“你看這些浪,仿佛排山倒海地沖過來,卻只是撞在自己的同伴身上,化為虛無。相煎何太急啊!”男子深深嘆息。

“放手!我技不如人,死而無怨。你少啰嗦,更別想羞辱我,否則,我明教教眾絕不饒你!”

“你多大?十八?二十?才剛剛走江湖吧?”男子又一聲長嘆,只是這嘆息中卻隱有笑意,“走江湖,被敵方控制住時,很多人做得到不求饒,卻做不到不威脅。其實這兩者都暴露了你處于劣勢甚至更慘的境地。”

“自大!”冰姑娘毫不領情,翻一個白眼。身體還是不聽使喚,對他一招之內就綁了全力以赴的自己,甚是氣結。早知道他武功幾乎獨步天下罕有其匹,卻未料到如此詭異。

“你是魔教的?”

“明教!”小姑娘怒喝。

“你知道我是誰嗎?”男子含笑,眉宇清朗。

冰燭光一時有些呆怔:“你,你不就是惡名在外的喪心病狂弒師的瑯琊閣叛徒冷顏?”她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越說聲音越低:“瑯琊閣出令,江湖通緝,原瑯琊閣閣主辣手無情,欺師滅祖,江湖兒女,人人可得而誅之。”

“我有病啊,放著好好的閣主不做,卻弒師叛閣為江湖追殺唾棄?這樣的話也只能騙到你們這些急于揚名立功的年輕人!”

冰姑娘的眼神柔和了一點,她也覺得不能理解。當時教中五仙夫人挑選敢死隊,說要為江湖舉正義之劍,立明教之威。她曾受教主袁月明照拂,一直思量報答,所以聽夫人說可立明教之威,立即主動請纓,被編入劍隊。

五仙夫人選了十二人,分四隊,其一酒,美酒可噬魂;其二色,美色可蝕骨;其三氣,毒氣可奪智;其四劍,劍鋒皆劇毒。

夫人苦心,卻徒損十二位得意弟子。功不成則死,是五仙教內百年規矩,誰也不敢偷生。念至此,冰燭光哀求道:你殺了我吧,或者丟我至海里也行。

冷顏卻只是長嘆一聲,將她橫于肩上,往百米外馬車走去。并順手抽出她的劍扔入海里。

“放我下來!你要干什么?”

“別鬧,你中毒了自己都不知道嗎?真不敢相信竟然是五仙夫人的弟子。”冷顏搖搖頭,把她丟進馬車里,自己坐在前面,扯起了馬韁。

“閣主,您回來了。”一位身材挺拔的青衣男子在密林內一棟木屋前躬身迎接。

“車內的女子中了失魂散,你讓冷憂照顧她。”僅簡單交代了這一句,冷顏便徑直進了屋。

冰燭光醒來的時候,躺在一張漫暖的床上,她張目四望,竟似是一間女子閨房,只是家具俱是木色,并未上漆,倒顯得分外精致整潔。靠窗的幾案上一個陶罐,插了一大束鮮花。床邊的梳妝臺簡潔別致,除了一面大銅鏡,卻只有兩個木色未蓋的盒子,里面放著些胭脂花鈿玉釵之類的物件。

她坐起身,驚覺自己只穿了月白褻衣,只覺天旋地轉,復又躺下。

“你醒啦?你是哥哥的朋友嗎?怎么會中了失魂散呢?”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隨之一個穿月白裙腰系一條寶藍帶子的姑娘走了進來。

“你,你是誰?我的衣服是誰換的?誰說我中了失魂散?”

“我是冷憂,瑯琊閣三小姐。你的衣服當然是我換的,費了我好大勁呢,素日在閣里,我連自己換衣服都要小玉兒幫忙的。”姑娘有一雙清澈無比的眼眸,“我堂堂瑯琊閣藥仙,這點毒還看不出來怎么行走江湖?”不過,這最后一句話的音量,明顯比之前的低了三分。

冷顏那么壞,竟然有一個這么天真可愛的妹妹,真是可惜了。冰燭光暗忖。如此說,這小姑娘倒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了?可是,那又怎樣,還是不能放過冷顏那個惡人。背叛殺害恩師,人神共憤,天地不容。

“想什么呢?不說聲謝謝?”冷憂坐在床側,右手扯出冰燭光半握被角的右手,把了把脈,“嗯,無妨了。你想起來四處走走嗎?這里可美了。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你是我哥哥的朋友嗎?哦,等下,我先給你拿件衣服。”

她又跳起來,打開床腳那端的一面柜子,似乎很是猶豫了一會,拿出一件淺藍的裙衫:“這件怎么樣?我覺得應該很配你。你看起來高傲得很,這個顏色正好也有一點點冷。就這件吧。我倆身量差不多,哎呀,我哥哥真會選朋友。”

“謝謝你,我叫冰燭光。”穿好衣服,冰燭光低聲道了謝。

“這名字真好聽,一念這名字,眼前就出現了一幅美景,月冷,風清,湖面如鏡,小窗內一燭搖曳,一美人蹙眉。哇,真美。”冷憂自說自話的能力看來天下無雙,“哪像我,冷憂,又冷,又憂,一點意境都沒有,還一點美感都沒有,唉!”

冰燭光不覺就露了笑意。

“哎,你笑起來挺好看的。你是我未來嫂嫂嗎?太驚喜了!你不知道,我哥哥都快三十了,對什么姑娘都一幅冷冰冰的樣子,可把師父和爹娘急壞了,四處替他相親,哥哥愁壞了,于是我就占了大便宜,慫恿哥哥逃到這人間仙境來了。”她轉了個圈,“我帶你出去走走,這里可美了!而且還有各種內陸沒有的珍貴草藥,當然最重要的是,沒有爹娘師父管束。唯一就是逃跑的時候留下小玉兒哄我爹娘,所以在這里能勉強說話的就只有倆不茍言笑的大男人!現在好了,有冰姐姐在這我就不孤單了。”

“你哥哥只是出來躲師父爹娘安排的,相親?”冰燭光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江湖傳聞,呃,瑯琊閣主叛閣弒師,為江湖通輯……”

“說什么呢?你呀,闖過江湖沒有啊?我哥又沒病,怎么會做這種荒唐的事情?哎呀,不會是你的毒還未全解吧?不行不行,我請哥哥替你看看。走走,我帶你去找哥哥。”

她們在山林間穿行,一月白一淺藍的裙衫在綠樹濃蔭間輕盈。冷憂口中的仙境竟是這古木參天,奇草滿目。想來果然是藥中癡人。

“冷修,冷修,你們又躲哪去啦?”走到一片空曠的地方,冷憂高聲脆喊。

“閣主,是三小姐來了。還有那位中毒的的姑娘。”青衣男子低聲道。

“讓她們自己上來吧。”冷顏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走到窗邊,青衣男子身邊。

“三小姐,閣主請你們自己上來。”冷修朗聲喊。

冷憂和冰燭光舉目,仔細看了許久,才發現距地數十丈高的一株大樹上,隱約有人影。冷憂圍著樹轉了幾個圈,得意洋洋地指著一根顏色與樹干幾乎一模一樣的長藤,用力扯了扯,對冰燭光燦然一笑:“你先,我跟著,沒問題吧?”

饒是借了長藤的力,她們見到冷顏時,還是累得氣喘吁吁。

“哥哥,你和冷修竟然背著我在這里搭了一間小木屋!我決定立刻啟程回家,向爹娘稟報你的行蹤,替你擇日成親。我會告訴他們你躲起來,不過是因為非魔教五仙夫人不娶!哼哼!”

“你不怕爹娘關你緊閉,你就去吧。”冷顏淡淡應道。

“冷修!你給我記著,看回閣里我怎么收拾你!”冷憂立刻轉移敵對目標。

“冷憂,你問問這位姑娘,我們還能回閣里嗎?”冷顏卻淡淡笑了,目光也從窗外濃蔭移向冷憂又移向冰燭光。

“噢,對,我就是帶她來給你診診脈,是不是她的毒沒有完全解?她竟然說你,叛閣弒師。我的醫術有那么差嗎?”

冷顏只是微微笑著,望向冰燭光,“她的毒解了。她只是沒想過她的師父會騙她。五仙夫人對我恨之入骨,上次月圓,光明頂上聽聞爹娘又在替我相親,她竟然將親手調教近八年的十二名弟子下了蠱,命他們分四隊以命換命來刺殺我。理由就是,我叛閣弒師,正為江湖通輯,人人得而誅之。”

“啊?五仙夫人?你是她的弟子?”冷憂幾步退到冷修身邊,“什么五仙夫人啊,江湖人都喊她五毒夫人。你看,她竟然舍得這么好看的弟子去送死?真是最毒婦人心。不,不,是最毒五毒夫人心。”

“我師傅為什么恨你?”冰燭光為冷憂下意識躲開她的動作竟然有些難過。

“愛之深恨之切嘛,這也不懂。五毒夫人自六年前在光明頂見我哥哥一面,便時時糾纏處處表白,可她哪里能入我哥哥的眼嘛,而且我爹娘也不可能容許那樣心狠手辣的女人入住瑯琊閣。她自知嫁入瑯琊閣無望,就由愛生恨,開始各種毒殺刺殺。你是跟你師傅一樣狠毒,還是被你師傅蒙騙了?”

“不可能,我師傅仙女般的人品,御下雖嚴,素日卻待我們妹妹般,怎么可能騙我們姐妹無辜殺人無辜赴死?不可能,不可能……”冰燭光毒性初解,受此刺激竟然暈了過去。

“怕江湖真起風波,師父與爹娘難免擔心。明日,啟程回閣吧。”

“是。”

冷顏沉默了一會兒,復又開口:“這個姑娘,帶她回閣,她自然就明白了。聽說五毒夫人的弟子,多是她殺其父母帶回的,卻每每謊稱是途中所撿孤兒。她們無辜,真正是個不知身在何處的人。”

瑯琊令之身在何處

武俠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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