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你,是我唯一不想告訴你的秘密。
(一)
我第一次遇見蘇嬌嬌,是在一個微微下著雨的午后,我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和她撞了個滿懷。
手里的材料撒了一地,我頭都沒抬,馬上蹲下來收拾干凈,她遞了一沓沾著水漬的復印紙給我,手上的鍍銀指環泛著光。
“抱歉了。”我這才抬頭看著同樣蹲在地上的她,齊肩的短發,肥大的上衣和短褲,還有那雙沾著污泥的休閑鞋,要是再畫上濃妝,活脫脫一個社會不良少女。
說完這句,她便起身匆匆離開了,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一句“沒關系”。她沒有打傘,直接快跑著離開,也不在乎深深淺淺的水洼,還有腳邊濺起的層層水紋。
“你說的是蘇嬌嬌吧?就在那兒呢,英語系的。”
幾天后,偶爾和同學談起,我才知道那個與她的形象完全不符的名字——蘇嬌嬌。
“嗨,哥們,又見面了。”她向我招招手,好像是認識了好久的老朋友一般。她站在乒乓球臺邊,手里拿著文稿的復印件,滿臉的笑容。
在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一個男人,被她帥到了。
“上次真是抱歉,我請你吃飯?”
“不用不用。”我婉言謝絕,卻被她硬拉到了學校門口,因為對面就有一家不錯的西餐廳。
也是在那個時候,她遇見了古樹,我的舍友。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搭上古樹的肩,同時遞給他一個眼神——老子要被這個女的給強了!雖然平時也想發生一段艷遇,但至少還不想和一個不良少女發生點兒什么關系。
古樹看著我微微一笑,剛想說些什么,蘇嬌嬌手里一個發力,拽著我離開,而古樹,就被我勾著脖子一路小跑。
就這樣,一幅奇怪的畫面展現在路人面前,一個女生拉著一個男生,另一個被挎著脖子,三個人向著馬路對面的餐廳猛跑。
“我叫蘇九九,你們呢?”在餐廳里坐定了,她才想起來,還不知道我們的名字。
“我叫薛佳杰。”感受著周圍人的目光,我低著頭回答。
“古樹。”他好像根本沒明白自己是怎么坐到這個餐廳里的,只是嘴角的笑意停不下來。這個世上怎么會有這樣奇怪的女人?
“你不是叫蘇嬌嬌嗎?”我有些好奇了。
“切,那個名字多那什么,什么來著?嬌媚?以后,就叫我蘇九九吧。”她一邊喝著免費的白開水,一邊自言自語地告訴我們原因。
這就是我、古樹和蘇嬌嬌的邂逅。
(二)
我和蘇九九漸漸熟悉起來,因為當她知道我的英語年級第一的時候,兩眼放光,恨不得吃了我。
“薛大神,我在練口語,教教我吧。”她直接雙手抱拳,就差給我跪下了。
我實在受不了這樣的眼神和動作,就像對待一只待宰的肥豬一樣的神情,眼睛里明明是殺氣騰騰,可是手上還在溫柔地安撫待宰的豬仔。
我們約定,每天早上都要一起去晨讀,我也被迫早起,鬧得宿舍不得安寧。
古樹總是一起去,他說,反正在宿舍也是醒著發呆,還不如來學學英語。
蘇九九也和古樹聊的來,偶爾古樹會對著手機發笑,“那個蘇九九,又來找我聊天了。”
古樹很帥氣,喜歡他的女生大概能繞學校三圈,但是他偏就是“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他和蘇九九整天勾肩搭背,不知道讓多少女生眼紅,可是蘇九九從來不在意這些,還是和古樹嘻嘻哈哈個沒完。
古樹不喜歡笑的,不知道是裝出來的高冷還是真的笑點高,他總是有點兒小憂郁。但是蘇九九總是能逗笑他,他倆在一塊的時候總是笑聲不斷。
蘇九九知道古樹所有的喜好,喜歡吃食堂哪個窗口的炒菜,喜歡什么顏色的衣裳,喜歡哪個牌子的籃球鞋,事無巨細,她懂得他想要的一切,然后安靜地放到他的面前,讓他審閱一番,再舒服地享有。
蘇九九也告訴他好多秘密,她有很多好哥們和好姐妹,她不喜歡穿裙子,不喜歡帶項鏈但是喜歡戴耳環,還有好多好多,寫下來能媲美《新華字典》的厚度的小習慣。
“你喜歡古樹嗎?”某一天清晨,我趁古樹不在,偷偷問她。蘇九九的種種,讓我產生了古樹已經和她在一起的幻覺。
“杰哥,瞎說什么呢?”平淡中又帶著點兒奚落的語氣,和以往沒有什么不同,又或者是裝出來的平靜。
我沒在意,也許她已經習慣這樣對待身邊的每一個人了吧?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要是古樹和她在一起,該是一副怎樣的表情,大概是光憑每天的笑聲,就能把我淹死的程度吧?
那是大四的時候,我們已經認識了整整一年,彼此都太熟悉。
(三)
等到畢業的時候,在我們仨最后一次以學生的身份聚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古樹說,他有了女朋友。
不是蘇九九,是她最好的朋友,陳歡。
我很吃驚,畢竟這帥哥從來沒正眼看過那些遞來情書的女孩子還有她們送不完的請求戀愛的眼神,更吃驚的是,古樹的女朋友,不是蘇嬌嬌,也不是蘇九九,盡管是同一個人。
蘇九九只是哈哈大笑,說著恭喜,“那你應該帶歡歡過來啊,我們都認識的。”說完喝了一大口氣泡果汁,嗆的眼圈都紅了起來,她拿紙巾蹭了好久。
古樹想要拍拍她的肩膀,卻被蘇九九自然地躲開。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不親近古樹的樣子。
古樹說了好多好多和陳歡在一起的回憶,但每一個場景里,都有蘇九九。或是她們走著走著和古樹偶遇,或是陳歡拉上蘇九九去看電影,古樹非要插上一腳,太多蘇九九融入其中,多到數不清的那種。
古樹能見到陳歡,也是因為蘇九九,她正拉著陳歡出去逛街,遇見了古樹。他說,他們彼此,一見鐘情。
蘇九九貫穿了古樹兩年的大學生活,但是比不過古樹眼角撇過陳歡的一眼。就是這一眼,把蘇九九所有的努力看成了稀爛,把她所有還沒來得及說出口的喜歡,都變成了永遠不會發出聲音的啞彈。
長久地陪伴,讓古樹漸漸習慣了蘇九九的存在。在他眼里,蘇九九只是好哥們,而不是一個能和他度過一生的女人。這個設定,任憑蘇九九怎么努力,都沒能打破,他終究是,愛上了別人。
飯吃了一半,古樹就離開了,他說要去陪陳歡看電影。
餐桌馬上就安靜了,只剩下筷子和碗碟碰撞的聲音和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呼吸聲。
“九九,你沒事吧?”我抬眼看她,她的眼睛里好像要流出來什么東西了,晶瑩的,一般她總是唱著“男兒有淚不輕彈”的那句中的那個字——淚。
“沒事沒事,杰哥,你陪我喝酒吧,老板,來兩杯扎啤。這么高興的日子,怎么能不喝兩杯?”還沒等我回答,她自己抹了把臉,點了啤酒,冰的顫牙的那種,一口氣喝了半杯。
一頓飯下來,她自顧自地喝,然后不停地流淚,不停地哭,沒有小女生抽噎的聲音,只是默默說著話。
“古樹,老子他媽的愛你啊,但是我這個樣子,你怎么可能喜歡我啊?”
“你說你喜歡長發飄飄的,會向你撒嬌的,我在改了,你怎么能先喜歡上別人啊?”
“如果我告訴你,我喜歡你,是不是連你哥們都做不了了?”
我第一次看到蘇九九哭成這個樣子,她粗鄙的一聲聲“老子”和一次次地呼喚交織著,手里的啤酒還沒停下,一杯接一杯,說出來的話帶著酒氣和冷氣,咄咄逼人但讓人心疼。
“九九,別喝了,你醉了。”我攔下她的酒杯,看著她的眼睛。
“呵,杰哥,你不懂。”我不懂她內心深處,小女人的糾結。她低下頭,沒了下文,沉沉睡了。
扶她到了宿舍樓下,她才醒過來,拍著我的肩膀,“古樹,你要好好對我們歡歡啊,這樣,我才能放心……”
那些埋怨和悲傷的話,即使醉了,也不想告訴他,告訴那個她偷偷愛了好久的古樹。
我看著她被人攙扶著晃晃悠悠地進了宿舍樓的門,那個背影,像是個找不到家的小孩子,充滿了迷茫和無助,浸滿了苦澀的淚水。
從那之后,我再沒見過蘇九九了,她發消息給我,說要準備考研,去T大。
我這才知道,她一直都是英語系第一,根本不需要什么口語練習。
古樹和陳歡很恩愛,我除了每天嘲笑他一身戀愛的酸腐氣息以外,什么都做不到。這個故事,說出來,太讓人心痛。
既然蘇九九選擇成全,就不必再扒開她的傷口,展示給她最重要的人看。
(四)
在古樹的訂婚宴上,我遇見了蘇九九。
如果不是她那聲“杰哥”,我根本就認不出她了。
大波浪的長發,猶如湖水一般清澈的眼睛和櫻色的嘴唇,還有她以前從來沒穿過的,甚至覺得很受不了的淡藍色長裙。蘇九九,儼然是個美女。
“怎么,杰哥,你還沒脫單啊?”菜過五味,她端起酒杯,有點兒戲謔的眼神。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同樣開玩笑一般的反問她一句,“我們還不是都一樣”嗎?
半晌,她說:“我們都一樣啊,現在有好多人說喜歡我,可是老子就是看不上。”一句話,又把她打回了原形,她還是沒變。
依舊喜歡自稱“老子”,喜歡整天和男生打成一片,喜歡爺們地活著,喜歡愛他。
“別整天老子老子的,把那些喜歡你的都嚇跑了。”我重復這句以前不知道重復了多少回,也許有十萬八千遍的話。
“老子是靠美貌活著的那種人嗎?”說完,豪氣地牛飲一杯葡萄酒。
我來會廳之前,去看了古樹和陳歡。
古樹說,陳歡戴了一對很漂亮的耳環,紅色的,是兩顆紅豆,很襯她的氣色,就像他們的愛情一樣。
“誒,杰哥,我送了歡歡一對紅豆耳環,你說,他會喜歡嗎?”
我想,蘇九九唯一沒有對古樹說過的秘密,就是她愛他,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