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悅己者容

文、安之若曦


七月,透藍的天空,懸掛著火球般的太陽,云彩好似被火球烤化了,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端坐在座位上,一手平放在課桌上,一手握著筆,對著課桌上平鋪開的筆記本一動不動。

因為悶熱,鼻翼上凝聚著幾滴晶瑩的汗珠,好似隨時都會掉下來。

我保持著身體不動,側眼看過去。

教室外的陽光,透過密密麻麻的樹枝投射進來,穿過半開著的玻璃窗,打在他的臉上,將他側臉的輪廓映襯得更加清晰了。周身像籠罩了一層光,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加溫暖和煦。

我看著他,仿佛整個人都醉了。

因為長久保持一個姿勢,全身蔓延著酸澀的感覺,我忍不住動了動脖子,隨著動作,鼻翼的汗珠落了下來,“啪”的一聲掉落在課桌上,響起清脆的聲音。

“不要動!”他開口呵斥,但是手下的動作卻不停,依舊對著課桌上鋪開的宣紙涂涂畫畫。那認真的模樣,仿佛再沒有什么事能打斷他了。

我卻一下子丟了筆,“不行不行,我要休息一會兒,我脖子都快斷了。”

聞言他氣急敗壞的跳起來,怒吼道,“蘇小小,你可別不識好歹,讓我這個未來的大畫家給你畫像,可是你的福氣,等我以后出名了,這畫可就值錢了。”

任他怒火沖天,我自巋然不動。

“畫家一般都是死了后他的畫才開始值錢的,等你死了后都什么時候了啊!”我一邊說一邊活動著手跟脖子,忽然一道陰影覆蓋了我的眼瞼。

我抬起頭,正對上他的眼睛,他眼里的光亮讓我閃躲不及。

他卻一屁股坐在課桌上,伸手抬起我的下巴,對著我從頭看到尾。他的眼神挑剔著我高高扎起的馬尾,又挑剔著我一身板正的藍白條紋的校服。

他看著我的臉,搖頭晃腦,“蘇小小,其實你長的挺好看的,打扮起來肯定特別好看。你怎么也不知道打理打理自己,女生不都愛打扮嗎?”

聞言我愣了,有那么一段記憶,從記憶深處傾瀉而出。

那年我五歲,爸媽因為要外出工作,把我送到了鄉鎮外婆家去。

外婆信佛,每個月都會有兩天時間住在廟里,而那段時間,外婆就會把我托付給鄰居張阿姨家。我就是那個時候認識了他,他是張阿姨的侄兒。

有一次外婆照例把我托付給張阿姨家,那是正值遇到中秋節前后。而張阿姨有一個姊妹,在城里開了個月餅加工廠,每到中秋節前后這段時間都會去幫忙,于是把我也給帶去了。

工廠特別大,人也特別多,人來人往的穿梭在工廠各個生產線上。張阿姨捧了一堆糖在我面前,讓我自個兒玩。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群,我就坐在那兒,一邊剝著糖果,一邊哭。

他出現的時候,我正嘴里含著一顆糖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被自己的口水嗆得猛咳嗽。

“哈哈,愛哭鬼,羞羞羞。”他站在離我一米遠的地方,對著我用手指刮臉。

我聞聲抬頭看了他一眼,三秒后哭聲如打雷一般爆發出來。

他看到我哭得更厲害了,嘴里的糖跟唾液因為哭泣,融合在一起從嘴角溢出來。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他在一旁急得抓耳撓腮,一個勁兒說,“喂,你別哭了。”

我卻不管不顧,他越讓我不哭,我就哭的更加厲害。

他急得在原地打轉,忽然他說,“你別哭了,我帶你去個好地方。”說完也不等我同意,拉起我的手就向工廠最里邊跑去。

最后我們在儲物間停了下來,現在儲物間門口的時候,他將中指豎放在嘴唇上,對著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我竟鬼使神差的停止了哭泣。

接著他小心翼翼的推開儲物室的門,拉著我進去。來到一堆貨物前,從口袋里抓出一把冬瓜糖,“諾,給你,這個特別好吃,你沒吃過吧。”他說話的時候特別得意,帶著一股炫耀的優越感。

我看著他手心帶著點碧綠透亮的冬瓜糖,上面還沾染著白色粉末,食指大動,不自覺舔了舔嘴唇。

我看了他一眼,伸手夾了一顆冬瓜糖放進嘴里,特別甜,咬在嘴里有一種濕濡的感覺,跟一般的糖果不一樣,我一下子破涕為笑。

他看到我笑了,也不由自主笑了。

我一顆一顆吃著他手心的冬瓜糖,他看我吃得香甜,也夾了一顆放進嘴里,“今天的冬瓜糖好像更好吃一點。”

門外響起腳步聲,他忽然一下子把我拉倒在地下,躲在凌亂的儲物袋后面。

我不明所以的望著他,他只是做了個“噓”的動作。

我難得聽話的隨著他窩在地下,不發出一點聲音。

我盯著地板,直到地板上出現一雙黑色皮鞋,我猛地抬頭望向皮鞋的主人,他卻拉著我猛的向外跑,口里還嚷嚷著,“啊,又被發現了,快跑。”我被他拉扯著,穿過狹窄的走廊,在一個出口處,撞到堆積的貨物直接摔倒了地下。下巴重重的磕在地上,劃破了一條小口子。我伸出摸到下巴有濕潤的痕跡,于是不管不顧“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你別哭啊。”他見我哭的厲害,有些著急的開口。

可是他越說,我卻哭的更厲害了。他急得不行,“你怎么樣才能不哭啊。”

我用手捂住下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我毀容了,我嫁不出去了。”那時候的我雖然是個女孩子,卻特別皮,撒丫子跑起來比野兔還快。

外婆怕我摔倒,經常嚇我說,“跑的太快,如果被摔倒了,很容易毀容的,毀容了就嫁不出去了。嫁不出去就不能有好吃的糖果了。”所以那時候在我眼里,嫁不出去是一件特別嚴重的事。

他看著哭泣的我說,“你別哭了,如果你以后真的嫁不出去,我就娶你好了。”

聽到他的話,我抽抽噎噎的停了下來,臉上還掛著淚珠子,“真的。”

“那當然,我是男子漢,說話一言九鼎。”他說話的時候,握著拳頭,一臉肯定,陽光打在他的身上,仿佛鍍了一層光,我不自覺就信了。

“喂,蘇小小,你在發什么呆。”

他的聲音打破我的回憶,我從記憶里倉皇醒來,對上他的容顏,臉頰泛紅,帶著灼熱的溫度。

我一把推開他的手,偏頭掩飾自己的尷尬,“你還畫不畫。”我故作不耐煩的問他。

他聽了一下跳到地上,然后在座位上坐下,“當然畫,這下可別亂動了。”他囑咐了一句就開始拿起比描畫,而我依舊保持著最開始那個動作。耳邊聽到他畫筆的沙沙聲,握筆的手心竟泛起點點濕潤。

“噢!女神!”教室外響起一連串的打趣聲,和此起彼伏的口哨聲。

肯定是林媛媛,她每次出現都是這樣轟動的場面,想到這里我握著筆的手握的更緊了,條件反射的偏頭去看他,果不其然,在聽到外面的聲音的時候,他手里的畫筆重重的在宣紙上畫了下去,筆尖受力直接斷了,濃濃的墨跡在宣紙上暈染開去。

他一下丟了筆,來不及說一句話直接跑了出去。

我的目光隨著他的身影追逐著。

果然他跑出去,徑直走向林媛媛。

透過玻璃窗,我看到林媛媛照例穿著一身白色裙子,及腰的長發披散開來,隨意的在后面系了一條白色的絲帶。

微風吹起,裙擺跟頭發隨風飛揚,帶著些飄逸的感覺。

林媛媛是我整個高中聽他念叨得最多的一個名字,他從來不曾掩飾他對林媛媛的愛慕,只可惜落花有情,流水無意。

林媛媛,學校公認校花,音樂系的才女,她喜歡的是播音系的王子張宇。

也是,這樣的兩個人才是般配的。

但是他的熱情卻并沒有因為這種阻礙而熄滅,反而愈戰愈勇,他說,“正因為前路如此坎坷,敵人如此強大,才更能證明我強大的人格魅力。”

每每此時,我都嗤之以鼻。

窗外的銀杏樹,在陽光的照耀下,在地上投射出一層層厚重的陰影。

林媛媛懷里抱著樂譜,不急不緩的走著。他走到她的前面,倒退著與她面對面而行。

他對著她侃侃而談,她不冷不熱,像高高在上的月亮,帶著清冷的味道。

他絲毫不以此為挫。

我看到她皺眉,我也跟著皺眉。

她皺眉他擋了她的路。

我皺眉他倒轉著走路,會不會在某個時刻摔倒在那個教室走廊跟操場間隔著的那條水溝里。

窗外的銀杏樹,葉子輕輕飄動著,偶有幾片泛黃的葉子飄落在地上,像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我想是起風了,只是即使隔著玻璃窗,風帶起的風沙依舊迷了我的眼睛。

我轉回頭,看著課桌上靜靜躺著的宣紙,宣紙上的素描人物畫像特別逼真,只是畫上臉頰的地方一個重重的墨印格外醒目。

我伸手將宣紙拿來手上,小心的端詳了一會兒,輕輕對著那個墨印吹了吹,只是深深地印子依舊清晰醒目。而后我帶著些鄭重意味的將它收起來夾在筆記本里。

我從課桌肚子里拿出一個罐子,從罐子里倒出一顆糖。

還是那種碧綠透亮的顏色,上面裹著一層薄薄的白砂糖。

我夾起來丟進嘴里,細細的咀嚼,好像如當年一般味道,又好像變了樣。

窗外的聲音漸行漸遠,我再夾了一顆糖放里嘴里。整個味蕾都充斥著甜膩的味道。

低頭間我看到身上板正的藍白相間的校服,再回頭看到那一抹快到淡出視線的白色裙角。

我就不愛打扮自己。

因為我想讓自己丑一點,難看一點,好讓自己成為沒人要的,嫁不出去的女孩。

這樣,是否我就可以等待著記憶中那個曾經鄭重宣誓的男孩來娶我了。

自習課上,各種嘈雜的喧囂聲,伴隨著翻書的沙沙聲。

在這種環境下,他的聲音也就不顯得那么突兀了。

他說,“蘇小小,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女生。”

我眼睛盯著手里拿著的一本藍色封面的課外書,恍若未聞。

“蘇小小,你的書拿倒了。”

聞言我一下子將書倒轉過來,直到聽到他抑制不住的哈哈大笑聲,我才發現被騙了。

是的,我眼睛看著書,可是我的心早已經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就在他帶著討好意味叫我的那一刻起。

我有些無奈的放下書,書碰撞到桌面的時候,伴隨著一聲清脆響起,“有事就說。”

聽到我的話,他絲毫不客氣的從書桌肚子里掏出一疊的信簽紙。

米黃色的顏色,帶著些月亮的味道。信紙末端勾勒著淡淡的風信子。

他把信簽紙全部推到我的面前,“蘇小小,你在這些信簽紙上幫我寫上九百九十九句情詩吧。”

我用中指跟大拇指夾起一張信紙,拿在手里把玩,卻并不說話。

他伸手抓了抓后腦勺,玩世不恭的臉難得的帶著一抹紅暈,“林媛媛馬上就要生日了,我想用寫著情詩的信紙折九百九十九只千紙鶴給她。不是說女生都喜歡這種花樣嗎?”

我向他看過去。

大概是我的目光太過于驚訝,以至于他有些惱羞成怒了。

他故作兇惡的吼了一句,“你到底要不要幫忙啊!”

“幫,怎么不幫?”我回答的干凈利落。

只是握在兩指之間的信簽紙卻被握得更緊了。

他從來都是大大咧咧的,沒想到還有這么細膩的一面,只是卻從不屬于我。

“這還差不多,也不枉我每天騎單車載你上下學。”

上高中后我也由鄉鎮搬到了縣城。媽媽找的房子竟陰差陽錯的就在他家附近。

高中課程緊張,每天上課早下課晚,不放心我一個女孩子每天上下學,在得知隔壁鄰居家的孩子跟我上同一所學校,同一個年紀,甚至會同一個班的時候,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去拜訪,然后拜托鄰居的兒子能照顧我一下。

所以我的整個高中都是在搭載他的免費單車中度過的。

此時聽到他的嘀咕,我不自覺笑了笑。然后拿過信簽紙攤開在桌面上。提起筆,凝眉思索間筆尖已經在信簽紙上落下一句話――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看到這句話,我自己也愣了一下,忙回頭看他。

只見他正拿著一張空白的紙來來回回的實驗怎么折千紙鶴,那認真的模樣就跟他畫畫的時候是一樣的。

我稍稍松了一口氣,正想著將這張信簽紙藏起來,可是手才碰到,又停了下來。

罷了,就讓自己隨心一次吧,他也未必能明白。

于是我接著在信簽紙上寫下一句又一句的情詩,一摞信紙都被寫滿了。在這么多信紙里,最開始寫的那一張已經顯得毫不起眼了。

傍晚,太陽收斂起刺眼的光芒,變成一個金燦燦的光盤。那萬里無云的天空,藍藍的,像一個明凈的天湖。慢慢地,顏色越來越濃,像是湖水在不斷加深。

我坐在單身后座上,手里懷抱這一摞寫好情詩的信紙,耳邊聽著他的豪言壯語。

他說,“林媛媛肯定會感動的哭的稀里嘩啦,然后想也不想就同意了。”說完又哈哈的大笑起來,笑聲中帶著得意跟志滿。

我聽著耳邊傳來的他的爽朗的笑聲,頭一次沒有搭話,只是仰頭看著天色。

我想,再過一會兒,天應該就會完全暗下來了吧。

想象總是美好的,而現實卻又是不得不面對的。

在林媛媛生日那天,林媛媛根本就沒有來學校。

他抱著折好的千紙鶴,在原地轉來轉去,急得不行,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掉下來。

我最見不得他這個樣子了,一下子從座位上站起來,“我幫你去打聽打聽!”

說完就跑出教室,全然不顧已經響起的上課鈴聲。

沒過多久我就回來了,還好是早自習,老師并沒有那么準時進教室。

我才坐下,他就立馬搖晃著我的手臂問,“怎么樣了,是怎么回事。”

我一把扒拉來他的手,“你讓我先喘口氣啊。”我說完后他果真不動了,只是一雙眼睛直直的盯著我。

面對他如此炙烈的目光,我如何能安靜的下來,稍稍喘口氣就開口了,“今天她請假了,聽其他人說是晚上回去夜夜笙歌聚會。”夜夜笙歌是一家大型的ktv,平時聚會也都喜歡去那兒。

“那該怎么辦。”他有些挫敗,身體一軟,整個背部在靠在椅子背上,椅子隨著他的動作一動一動的。

我見不得他這么無精打采的樣子,就說,“要不我幫你去送吧。我跟她也算是認識,去給她慶祝生日也說的過去。

聽了我的話,他搖晃著椅子的動作一下子停了,猛地抓住我的手臂,額頭碰到了我的額頭。我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

“蘇小小,這件事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全力以赴,我的幸福生活就靠你了。”

他靠的那么近,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鼻翼噴射而出的氣息,臉不自覺的紅了。

我正想說什么,他就松開了手,站起來走開了,邊走邊說,“等事成后,我一定買一大袋冬瓜糖犒勞你。”

他話音才落,我就順手抄起旁邊的一本書丟了出去,砸到他的背部正中紅心。

看到他氣急敗壞的跳腳,我有些恨恨的,誰稀罕你的冬瓜糖。

我見到林媛媛的時候,正是她跟播音王子張宇表白失敗的時候。

她蹲在地下哭的毫無形象,我走過去把他那么用心做的東西遞給林媛媛的時候時候,結果很顯然。

她直接順手丟到了地下,透明的塑料瓶在地下滾了好幾圈,花花綠綠的千紙鶴滾落了一地。

我發誓我當時是真的想走過去揍她一頓。可是我卻默默走到滾落了一地的千紙鶴面前,一只一只的小心撿起來。

回到家,我直接進了臥室,然后小心的把所有的千紙鶴倒出來,掏出紙巾,將千紙鶴上面的污垢一點一點的擦拭干凈。

再一只一只的用針線串起來,掛在我床的圍欄上。

我看著穿成串的千紙鶴,在風的作用下輕輕晃動,心里無比滿足。

哪怕這只是他對她的用心,我也愿意傾心相待。

第二天我剛剛下樓,就見到他停著單車在樓下等我。

一見到我就迫不及待的開口,“怎么樣了,她是不是答應了。”

看到他喜不自勝的臉,心里忽然酸酸的,我從書包拿出透明的塑料瓶一把塞他懷里,“我昨天沒有找到她。”

他抱著我塞過去的塑料瓶,愣了一會神,而后忽然又塞回到我的手里,“既然昨天沒送出去,今天也沒必要再送了,你自個兒留著玩吧。”

說完他上了單車,并示意我上車。

我沉默無語的坐在后座上,懷里抱著塑料瓶子,上面好似還有他殘留的溫度,灼熱的燙人。

上午第一節課是語文課,語文老師評講卷子。

說到一個閱讀題的時候,有同學舉手說這個題目有問題。

聞言語文老師看向我,示意我說說看法。

我看到干凈到沒有一點墨跡的試卷,一時吶吶不知道如何開口。

語文老師走到我旁邊,拿起我的卷子,看到上面的空白,不自覺的皺眉了。

“怎么回事?”這是昨天布置的作業,我卻沒有來得及寫。

我從座位上站起來,半天也只說了一句,“對不起。”

語文老師也不說話,只是用手指了指教室外面,我有些認命的拿起試卷走了出去。

才剛走到外面,他的聲音就傳了過來,“老師,我昨天也沒有做卷子,我也出去聽課吧。”說完不等語文老師說話,徑直向我走來。

一瞬間的詫異后,教室又回復了平靜。

我有些疲憊的靠在白色的墻壁上,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喂,你這個一直以來的好學生,怎么會忘記了做作業。”他踢了踢我的腳尖。

我沒有立時答話,只是偏頭看他,過了好一會我才說,“那你為什么要跟我一起站出來。”

他學我一樣靠在墻壁上,甚至還用力的踢了踢腳邊的一顆碎石頭,“因為我也沒有做啊。”

我一時啞然,望著不遠處的銀杏樹,陷入了沉思。

我不會知道他為什么會在那一刻選擇跟我一起站起來,就如他不可能知道為了不讓他知道自己的心血被一把扔在地上的事實,我用了一晚上的時間,重新折了九百九十九只千紙鶴,原樣還給了他。給了他一個沒有找到人這樣的謊言。

身側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還帶著清晰的酸痛感。

下午放學回家,我坐在他的單車后座上,張來雙臂,仿佛自己要飛起來了。

突然他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我的額頭重重的撞到他的后背上,“怎么了啊。”我開口抱怨。

他根本來不及回復我,直接下了車向左邊的巷子走過去。

而因為他下車,單車沒有了支撐,我坐在后座上,差點跟單車一起倒地。

“顧念,你個混蛋!”好不容易才在地下站穩的我開口就罵了一句,偏頭看到他的時候,剩下的話卻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巷子里不是別人,只是林媛媛,他被一個頭染成墨綠色的混混圍堵在巷子里。

嚇得瑟瑟發抖,平時的女神氣質全無。

只見他走過去從混混身后就是一拳,將混混直接打到在地上。

走上前就給了個飛毛腿,混混在原地滾了一圈,狼狽的爬起來,邊往外跑,邊放下狠話,走到巷子出口的時候不小心絆了一下摔倒了,導致他剛剛說出的狠話威懾力全無。

我是個典型的好學生,實在見不慣男生打架,可是不得不承認他擼袖子的動作帥呆了。

他牽著林媛媛像我走來,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就像捧著一件稀世珍寶。

“蘇小小,你今天自己回去吧,我先送媛媛回家。”

然后我眼睜睜的看著他牽著她坐上了我平日坐的位置。她環著他的腰,他溫柔囑咐她坐穩一點。我眼睜睜看著他們兩個消失得再也看不見了。

我沒有如他所言自己回去,而且原地坐了下來。

墨色的濃云擠壓著天空,仿佛一個陰郁的孩子。

時不時傳來幾聲炸響的雷聲,我仿若未聞。

他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天已經快完全黑下去了,時不時有幾滴小雨滴滴落在我的臉上。

“你怎么還沒回去啊。”他看著我有些生氣,然后拍拍單車后座,“快上來。”

我木然的站起來,卻沒有向他走過去,而是徑直向前走。

“快上來啊,你在鬧什么。”他從后面抓住我的手臂,把我往單車后座上拉。

我卻突然發火了。

我一把揮掉他抓住我手臂的手,大吼道,“別人坐過的地方,我才不要坐。”

他愣了。

我也愣了。

我們互相看著對方,最終他放開了他的手。

我看到他放開手,低頭看了看腳尖,而后默默轉身向前走。

在我轉身的時候,他一下從單車上跳下來,慢我半步跟著我身后推著單車走著。

“轟隆隆……”

大雨伴隨著雷聲傾盆而下,大滴大滴的雨水打在我的臉上,冰涼中帶著疼痛的感覺。

一身被雨水打濕,成了名副其實的落湯雞。

前額的斜劉海濕濡成一團,緊緊的貼在額頭上,雨水順著頭發滑落到臉上。

滿臉都是水,眼睛帶著脹痛的感覺,我分不清是眼淚還是淚水。

剛到他家門口,他媽媽就出來了,看到我們兩個落湯雞的樣子,一邊吩咐他快去洗澡,一邊拿出干毛巾給我擦拭頭發,嘴里抱怨著,“怎么這么晚才回來,要早點回來,怎么會淋這一場雨。”

他看著我不說話,我低頭回避他的眼神,任由他媽媽給我擦拭著頭發。

等我回到家,倒頭就睡了。

不出意外,第二天就發了高燒,因為這次感冒,我在家整整休息了一個星期,期間他一次也沒有來過。

直到一個星期后,我還躺在床上不想起床,媽媽進屋說他正在樓下等我一起上學。

媽媽的聲音傳到我耳朵里有些仿佛,好像經歷了一個光年那么久遠。

呆愣片刻后,我猛地從床上爬起來,迅速的穿好衣服下樓。

在樓下,他背對我而立,聽到我的腳步聲也沒有回頭,只是自己上了車,然后催促我快點。

我看著他的單車,錚亮干凈,明明是一部新的單車。我默默的上了車,想開口問一句怎么換了車了,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只是在以后的某一天,從他媽媽嘴里聽說,他那天回到家就嚷嚷著要換車!他媽媽以車沒有壞的理由拒絕了,而他直接拿出家里的小鐵錘將單車給砸爛了。

我只覺百般滋味在心頭,卻說不出一句話。

馬上快要高考了,藝體生可以提前參考,如果遇到藝術成績特別優異的還能提前被錄取。

他雖然不是藝體上,但是畫的一手好畫,于是他也參加了藝術考試。

從他去參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肯定會勝利而歸。結果不出所料,他在幾百個藝術特長生中博得頭籌,被某知名學校破格錄取。

放學鈴聲響起,同學們三三兩兩的走出教室。

我卻依舊坐在座位上,沒有一點要離開的樣子,我看著旁邊空蕩蕩的位置,不知怎么的,心好像也空了一團。

漸漸的,教室里只剩下我一個人,我回望四周空蕩蕩的教室,終于木然站起身收拾課本。

我抱著課本正準備離開,在看到迎面走來的身影時停住了腳步。

是林媛媛。

她站在我面前,禮貌的微笑,“顧念跟幾個好的哥們出去慶祝了,讓我幫忙收拾一下東西。”

我將手里的課本緊緊的懷抱在懷里,不說話,側身讓出位置讓她進去。

要收拾東西何必麻煩林媛媛,我幫忙豈不是更加方便。

這其中意味著什么我不想去深思。

在看到她伸手去拿那本藍色封面的筆記本時,我一下開了口,“那是我的。”在我伸出手去抓筆記本的時候,她忽而松手,墨色筆跡的人物素描隨著筆記本的落地也飄落到地上。

不等我彎腰去撿,她已經撿起來了。拿在手里仔細端詳了一會兒,笑著開口,“謝謝你做了那么久他的人物模特,不然也不可能那么熟練的把我畫的那么逼真。”

她聲音清脆,乍一聽似那黃鶯出谷,鳶啼鳳鳴,清脆嘹亮卻又婉轉柔和。我就站在她面前,默不出聲。

忽而她又笑了,“這副畫沒畫好,我讓他重新幫你畫吧。”說著就要將畫像收起來。

我卻一把奪了過來,“不用了,我想這樣就很好了!”

對上她驚訝錯愕的眼神,我晃若未見。

我跟他之間,哪怕什么也不是,我也不需要旁人來替他做主。

紅日西斜,落日的余暉染紅了半邊天。

我站在報亭,手里拿著一本地方風俗的書。在一頁印著一棵特別大的楓樹上停了下了。

我看到上面有對其的介紹,楓樹代表相思與愛情。

而這棵楓樹已經歷了幾百個年歲了,坐落在東區老城。

相傳,只要跟喜歡的人一起結伴繞著楓樹三圈,那么兩個人就會一直幸福的在一起。

我想起上次經過老城區的時候,見到過那棵楓樹,的確很大,大概要三人合抱才能抱住,難怪當時那里會有那么多人。

愛情是一個美好的東西,渴望擁有的人太多了。

我撥打了他的電話,良久電話那頭才傳來他略帶嘶啞的聲音,大概是喝了酒的原因,他說,“什么事?”

我說,“晚上我想去東區老城游楓林,我一個人害怕,你陪我吧。”

電話那頭略沉思便答應了,我掛掉電話,心一直跳個不停。我第一次覺得時間是如此漫長。

月明星稀,暗沉的天空因為星星跟月亮的到來顯得尤其明亮了。

我一個坐在楓樹下,偶爾有幾片葉子飄落,落在我的頭發上,衣服去,我卻沒有心思去理會。

手里的手機被我翻來覆去把玩著,路上行人越來越少,到最后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我緊了緊衣服,環抱著因為冷而抑制不住要顫抖的身體,身上好像染上了一層薄霧。

我靠在楓樹干上,望著片片紅楓,即使是夜晚看的不甚清楚,也不能忽視那種驚心動魄的美麗。

手心因為振動產生酥麻感,我看著來點顯示上他的名字,才剛剛按了接聽健,就聽到他火急火燎的聲音,“蘇小小,我今晚有事,所以沒有來。。”

“哦。”

“蘇小小,你不會還傻乎乎的這么晚還等著吧。”

我看了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二十三點五十五分,又看了看空蕩蕩沒有一個人的四周,我像平時一樣吼他,“怎么可能,想讓本小姐等你這么久,你拉倒吧。”

“那就好。”電話里傳來他如釋重負的聲音。

隱約中,一個女子的聲音穿破手機傳過來,一如之前的靈動婉約,我忽然覺得更冷了,一下子掛了電話。

我不是想這輩子跟你相守一輩子,我只是祈求下輩子我跟你能別在有緣無份。

回到家已經凌晨兩點了,我倒頭就睡,睡夢中我被噩夢纏繞,仿佛一直在追逐某種東西,卻永遠差了一步,最后我整個人都陷入迷霧里,前方一片黑暗,我猛地驚醒過來。

我坐在床上,一身都是汗水,不停的喘息著,忽然電話鈴聲響起,我看到來電顯示他的名字,忽然不那么害怕了。

至少在我如此害怕受驚的時候,終是他陪在我的身邊,哪怕只是聲音。

我拿過手機,按下接聽健,冰冷的金屬外殼,仿佛帶著灼熱的溫度。

電話里傳來他興奮的聲音,他說,“蘇小小,媛媛答應做我女朋友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第一時間告訴你。”

一時間我如墜冰窖。

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從窗外灑進來。我從床上爬起來,靜靜的站在旁邊的立體穿衣鏡前。

良久,我從衣柜里翻出從不曾穿過的素白色蕾絲花邊的連衣裙,放下常年扎起的馬尾。

略施粉黛,對著鏡子展顏一笑。

我帶著一個全新的自己下樓,卻在樓梯的轉角處與他不期而遇。

他看著我,眼里閃過一絲驚訝,而后又恢復他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蘇小小,我就說你打扮起來肯定特別漂亮,看吧,現在知道我說的沒錯了吧,你以前就應該這么打扮。”

我高傲的揚起頭,“女為悅己者容,你又不是我的悅己者,我為什么要為你而容。”

他聽了我的話,笑著抓抓后腦勺,“也是喔。”

他的笑明亮溫潤,如當年初見的模樣,我重重的哼了一聲,帶著不可一世的驕傲,卻在轉身的剎那淚如雨下,你這個混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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