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時，我們直率、純粹，害怕的時候會躲進家人的懷里，尋找依靠。
少年時，我們倔強、叛逆，努力證明自己是什么也不怕的大英雄。即使害怕的雙腿顫抖，也會逞強說，站久了，有點打顫。
長大后，我們獨立、堅強，職場上拼搏奮斗，生活中積極向上，談笑間肆意張揚。
人前光芒萬丈、堅不可摧的我們，似乎再沒有害怕的時候，再沒有值得害怕的事情。
其實，我們只是不再在人前矯情，四處訴說尋求安慰，似乎習慣獨自舔舐傷口，像一條孤獨的狼，深夜里倔強又脆弱。
其實，誰不是在害怕中成長？
從小，我就知道，我沒有懦弱、退卻的權利，我要讓家人為我驕傲，我要讓所有人覺得，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差。
我需要不斷地努力，不斷地告訴自己，你很強，你真的很厲害。
漸漸地，我那么自信，我一直都覺得自己很好，覺得自己很厲害很強。
但是，你知道嗎？
其實，我也會害怕。
01
去年六月份從學校畢業，十一月某個多云的日子，想念學校了。
明明才離開四個月，卻總覺得已離開好久，久到快忘記自己其實才畢業不久。
我很想念。
想念那段雖然學業繁重、束縛眾多卻相對隨心所欲的日子。
想念那片梧桐林寫滿詩意的春夏秋冬。
想念那個獨立成長、努力向上的自己。
其實，想回去看看的。卻總是下不了決心。
太忙或許是一個借口，太懶或許能稱之為理由。
其實，是怕。
怕去了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怕深刻體會到自己已經不屬于那里的事實。
怕失落之后的局促不安。
害怕，物是人非。
你看，其實我是一個膽小鬼。
02
我特別沒有安全感。
跟朋友出去玩，過馬路的時候，摟胳膊、牽手、扯衣角，總喜歡緊緊拽著他們。
小區對面就是地鐵口，有人行道卻沒有紅綠燈。
每次過馬路的時候，總是心里打鼓。
人少的時候，就自己試探著，一步兩步，車好多啊，默默地退回來。再試探，再退回來。
有時趕時間，不得不咬牙跺腳，以壯士斷腕的決心，狠心跨出去，緊張地時刻盯著左右來往車輛。
終于走過去，長吁一口氣，我還活著。還不忘夸贊自己，親愛的，你真棒。
不忙的時候，就等人，等大家一起。
默默移到某個看起來很可靠很大膽的叔叔阿姨背后，緊緊跟著他們。
朋友說，那個時候，我笑得像個詭計得逞的小狐貍。
03
我害怕離別。
高考失利后在一個離家四十分鐘車程的學校復讀，每個月放一次假。
每次回家，我都很開心。
每次離家的前一晚，輾轉反側，睡不踏實。
離家當天明明吃不下飯，為了不讓家人擔心又努力往嘴里塞飯菜，難過到干嘔。
離家路上，一步三回頭，幾度哽咽。卻又倔強的抬頭望天，逼退眼淚，假裝很開心的跟送行的奶奶閑話家常。
坐上車，車子發動之后，再也忍不住，哭得不可抑制。
離家回學校的頭一個星期，必定是難熬的適應期。恍恍惚惚，低落無比。我把這叫做離家綜合癥。
后來，大學四年，讀研三年，離家無數次，坐了無數次車，這個毛病，一直都沒改掉。
每次離家，不在他們面前說不舍，卻在上車之后難過得一塌糊涂。
我告訴自己，你長大了，你要出去闖蕩，你要勇敢，不要哭。
是啊，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是，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家人，舍不得小狗，舍不得家鄉。
我害怕，我害怕在外的孤苦無依，害怕顛沛流離，害怕冷漠和世態炎涼。
04
我是一個膽小鬼，不僅害怕生離死別，還害怕生老病死。
偏偏這個世界上最無法改變，最無能為力的就是生老病死。
越長大越懂得卻越害怕。
我不喜歡灰蒙蒙的天氣，不喜歡萬物凋謝，只剩蕭瑟的寂寥冬日。不喜歡毫無生機。
能看見藍天白云陽光綠地，似乎就能看見希望。總覺得有了這些，一切就會好了。
萬物復蘇，人是不是也會復蘇？
過年爺爺走的時候，我總是告訴自己，是夢，是夢，是噩夢。
多希望是夢，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發呆，哪怕家里人來人往，就那么呆著，什么也不想。
回過神來就不停地告訴自己，是夢，是夢，是噩夢，快點醒過來。
多希望，還跟以前無數個年末一樣。
爸爸媽媽吵吵鬧鬧、忙忙碌碌地做生意，奶奶嚷嚷著、叮囑著要買各種年貨，爺爺一件一件地往回拎。
今天是瓜子、花生、蠟燭，明天是貼畫、對聯、大紅燈籠。
我在家穿著倍受爸媽嫌棄的n年前的舊棉衣，土里土氣的。
每天抽出一些時間來打掃，沒心沒肺傻樂呵呵地逗著小狗，詢問著其他人的歸期。
然后就是貼對聯、掛燈籠，去爺爺的親兄弟家送拜年禮，去祠堂祭拜，點蠟燭、放鞭炮、捂著狗耳朵，關門，一家人歡歡喜喜紅紅火火過大年。
多好。
這樣該有多好。
我多想，多想還能有機會帶他出去看看這大好河山。
多想結婚的時候他能為我們吟詩作對，題寫一副對聯。
可是，那個人再也回不來了。
現在每次回家，走在路上看到那些陌生又熟悉、似曾相似的面孔。
不經意定睛在記憶深處搜尋，卻總是震驚、難過不已，不忍面對，內心生出一股悲涼。
原來Ta就是那個人、那些人。
可是，他們怎么已經如此蒼老？
明明記憶中的他們那么年輕，怎會是如今這般滿面風霜、兩鬢斑白？
還有些記憶中的人，再也見不到了。
曾經時光歲月無限美好，卻原來最是無情。
我知道，“人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開始走向死亡，但是在出生和死亡之間是生命。”
生命，這兩個字承載了多少人的青春年少到白發蒼蒼，彌足珍貴。
時光啊，你可不可以慢一點，溫柔一點，仁慈一點，讓他們慢一點，慢一點，再慢一點老去。
05
波伏娃說：“成人是什么，一個被年齡吹漲的孩子。”
這么多年，小女孩已經長大。
村上春樹說：“你要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了。不準情緒化，不準偷偷想念，不準回頭看。去過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聽話，不是所有的魚都會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她長大了，她告訴自己要勇敢，要堅強。
于是，她真的很勇敢很堅強。
但是，漫漫時光，歲月無情，她還是會害怕。
其實，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她一直都在努力，努力做到最好。
今年三月份的時候，她和朋友回了一趟學校。
踏進校門的時候，久違的熟悉感，仿佛真的不曾離開過。
她最愛的梧桐還未發芽，依然優雅地伸著枝蔓，無言地等待新生。
學校附近開了許多新店，有很多的新變化。
令人驚奇的是，從前的賬號被默認，學校的WIFI還能連上，那一刻，她開心得像個傻瓜。
學思湖里新裝了噴泉，岸邊的垂楊柳萬條垂下綠絲絳，真美。
你看，一切都好，舊時光里人未老。
她想，以后要常回來看看，哪怕外面再苦再累，這里也是一個港灣。
她還是害怕別離，離家綜合癥還在。
可是她學會了調節，學會告訴自己別離是為了更好的相見。
家人一直都在，放假回家多陪陪他們，努力工作，掙錢孝敬他們。
她珍惜跟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寸時光。
她學會默默成長，她相信，總有一天，自己會強大得無與倫比。
那天，她跟朋友去聽佩佩姐《回首一笑七十年》的講座。
佩佩姐說，人走了以后，他的精神永遠圍繞你，他永遠也不會離開你。
她想，真的嗎？那爺爺永遠也不會離開是嗎？
她想爺爺了，很想。
那天晚上，她夢到爺爺了。
在那條走過無數次的鄉間小道上，和爺爺迎面碰上，爺爺沖她笑了，笑得特別開心。
她是笑著醒過來的。
她想，這個夢是對昨天那個問題最好的解答。
爺爺，一直不曾離開。
你看，她還是會害怕。
但是，她一直在害怕中成長。
06
人生殘酷又神奇的地方在于，每個人一生中要見證無數人的衰老和離去。
親人、友人、陌生人，明明不愿意，明明很痛苦，明明很不舍，明明很痛恨，卻偏偏又要在這樣的見證中成長。
似乎只有這樣深刻的剝離，才能教會你懂得。
一直到我們自己離去，從這個世上消失。
而我們這一生，又何嘗不是要認識無數的人，見證各種生命的成長呢。
從孕育、出生、嬰兒、幼兒、小孩、少年、青年、中年到老年，這或許就是命運的輪回，生命的偉大吧。
誰不是在害怕中成長呢？
我們害怕改變，害怕失去，害怕求而不得，害怕失敗，害怕離開，害怕……
只是，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我害怕的，我們害怕的，我們正在經歷。或者說，我們終究要經歷。
坦然面對，勇敢前行就好。
時光歲月里，我們從垂髫小兒長成青澀少年，從肆意青春走到白發蒼蒼，我們見證了自己的成長、無數生命的新生、無數年華的老去。
生活中，我們會遇到無數個坎，在深夜痛哭無數次。
成長里，我們總覺得有那么多的跨不過去，那么多的身不由已。
但最終，我們還是走過來了。
漫漫人生路，失意難免，苦澀不少，怕什么，我們都在呢。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