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時光如流水總是停不下來。千年來,聽孔夫子在堤岸邊,望河水東流一去不復,嘆息道:“逝者如斯夫”,誰能奈何?東坡雖有“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發唱黃雞。”的吟詠,但也僅僅是豪情罷了。誰能奈何?也只不過在一瞬間,幾十年的光陰已然在我腳邊流過,改變的是容顏,更換的是心境。
? ? 我愿意在歲月的堤岸邊慢慢行走。之所以慢慢地行走,并不是擔心我的容顏改變,多年前白發早已和我為伴,皺紋也早就吻上了我的臉龐。慢慢行走,出自于我做為兒女的私心。我不輕言自己老,因為尚有年近九旬的老母親健在。看她臉上如同菊花般的怒放燦爛,那曾經油墨光亮的黑發早已白得雪般亮眼,那曾經有神的眼睛里變得混濁,須得人走在眼前才能辨得清,即便是我這個她最愛的小女兒也是走在她面前,大聲喊叫才會知道是我的到來。看到這些,我心里總是有著莫名的悲哀。閑暇時,借著晨光騎行到家里,哪怕是把門敲得再響,哪怕再攀上鄰家的高房,一聲接一聲地高喊著:“娘,娘……”我也沒有半點擾民的擔憂,只為喚醒尚在早睡的耳聾的老母親。看她從屋門里出來,抹著眼角,系著衣衫,一邊應著聲,一邊去為我打開家門。我一邊笑著走進去,為她提著從縣城買的熱乎乎的雜糕,一邊扶著她坐在自己家的小院,等母親替我抹一把臉上的汗,我才感覺到淚竟然不聽話地流出來。
? ? ?陽光照耀下的小院里,總是會習慣地坐在母親跟前,握著母親的手。我的手光潔柔滑,母親的手粗糙得如同礫石。我的手是小時候被無數上年紀的人夸過的,還記著德高望重的陳家奶奶說我:“這閨女的手可真好,手指頭那么長,一定是拿筆竿子的。”我也有幸被說中成了教書先生,可我知道我的手有多么像我的老母親,只不過田地間的勞作,讓她的非常靈活秀氣的手早已變得粗陋不堪。母親坐在高處,我坐在低處,拿著母親做針線的剪刀低頭為她剪指甲,細心地絞著那硬得厚厚的,硬硬的指甲,宛如剪去歲月披的鎧甲。再時不時地在母親身上摘去掉落的頭發,或者撣身上的灰土。而母親便瞇著昏昏的眼睛,絮叨著多少年的往事。
? ? ?走的時候,母親總是堅持送我。曾經常送我到村口的老母親如今已走不得遠路了,但每次都得走出家門送到街里,哪怕是再大聲地喊她回去,她總是照舊固執在站立著,一直等我遠去。兒行千里母擔憂,而母親年邁我拉不住歲月的手,母親還能送我幾回?看她走路蹣跚的樣子我不忍心拂了心意,每次就看她站在家門口,凝望著我離去。而我也總是孩童般每次離開都從心底溢出痛來。
? 出于我做兒女的私心,我舍不得歲月把母親的身影慢慢吞噬,我想多陪她享受不再貧窮的安樂生活。出于我做為母親的私心,我不愿意讓歲月的腳步快了,因為我不舍得兒子長大。雖然他現在已然是成人,獨自在北京漂泊,做著自己喜歡的事業。兒子不在身邊的時日里,想他有時候會感到心在抽痛,夜晚做夢,夢到的都是他小時候的模樣,夢到的都是他無賴的跟在自己身旁。曾經那個白白的胖胖的小孩子,我帶著去石家莊動物園看動物,他歡笑著叫著各種名字,扮著各樣的鬼臉兒。帶著他一起去外面看風景,看他好奇的眼睛轉來轉去,小嘴巴不停地問來問去,開心地給他解釋到自己詞窮。想著他特別小的時候用樹枝在院子的沙土上畫著海底世界,想著曾經在電視機上放著他自己做的十二生肖……孩子最美好的童真不僅是他童年最美好的記憶,也是我這個母親最幸福的回憶。
? ?究其根本不舍得他長大,是想重新陪他長大,挽回些做母親的失敗和愧疚。孩子三年級時候的自己正是處在最困惑的時期,哪里還顧得上指導他的學習?同事反應孩子數學不做作業了,在教室門前的樓道里,轉過身對著心愛的孩子狠狠地一次打。那次是我最痛心的一次,也是后悔至今的一次。孩子從此就再也沒有開口問我這個當媽的一道題。中學的時候,看他成績落在后面,沒有和他一起分析落下來的原因,只是任由著他自行起落。初三的第一個學期,當孩子的成績一下子躍然而起,成為推拉生轉變的一個奇跡,旁人問我原因,我嘴上不說,心底知道那都是孩子骨子里的爭氣。而孩子的這種爭氣一直保持到讀高中,讀大學,進修及就業。孩子的成長中,我這個母親到底起到了怎樣的作用,我無語。
? ? 老舍先生在《母雞》這篇文中寫道:“它負責、慈愛、勇敢、辛苦,因為它有了一群雞雛。它偉大,因為它是雞母親。一個母親必定就是一位英雄。”母雞尚如此愛她的幼兒,何況是我們這些人?我尚沒有把歷經風雨的本領給他,他已然是撐著不豐滿的羽翼去飛,哪怕是跌得頭破血流,也不再回到我的翅膀之下。無數次地期盼著這時光能倒流,希望給我重新做媽媽的機會,讓我再次從頭陪孩子長大,挽回曾經的愧疚,然而時光何時能滿足了我的心愿呢?
? 懷著一腔憂思,在歲月的堤岸慢慢行走,這邊牽著母親的手,那邊望著遠行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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