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年級畢業的時候，和同學相約出去玩，結果，后來在同學家玩的忘了時間，11點的時候，才急匆匆的往回家里趕，路上正碰見帶著爺爺滿世界找我的同學，跟爺爺回去的路上，我想了無數個理由，想著大不了就是一頓打，結果回到家爺爺什么都沒說，只問我有沒有吃飯，餓不餓，我小聲說，不餓，爺爺嘆了口氣，說，那去睡覺吧，下次去哪跟家人打個招呼，省得家人擔心，后來，我聽同學說，爺爺找了我好幾個小時，急得到處打電話。我心里的愧疚就又多了一分。

爺爺有哮喘，見不得冷氣，做不得劇烈勞動，所以我在爺爺奶奶的房子支了張床，方便照顧。冬天沒有暖氣，家里燒的是蜂窩煤的爐子，有一天晚上，我睡的迷迷糊糊，聽見爺爺呼哧呼哧的喘氣聲，我做起來，看見爺爺在換煤，忙從他手里接過鉗子，埋怨他，為什么不喊我起來，爺爺喘著粗氣說，怕我晚上睡不好，影響學習。后來，許多個寒冷的冬夜，我窩在暖和的被子里，沒有起來過，爺爺也從未喊我起來過。

我爺爺年齡大了，總喜歡有人在他身邊陪他說說話，他總讓我打電話叫伯伯姑姑們回來看他，說他病了，每次，他們來了，看見爺爺沒什么事，就囑托幾句，又急匆匆的趕去工作。如果沒有給他們打電話，他們總也想不起來，要來看看。我爺爺總說，你們的工作忙，來不了，難道手機也忙嗎，打一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嗎？

有時候我在外面看電視的時候，爺爺總愛喊我，每次我去房間問他，怎么了，他十有八九說沒事，然后又說，讓我常常來房間看看他，我總是敷衍的答應說，知道了，有時候正在興頭上，他又喊我，我總忍不住吼他兩句，那時候爺爺總是訕訕的不說話。有次，我去房間看他在干嘛，結果就見他一個人愣愣的坐在那，這種情況在我奶奶去世后，越發嚴重，后來，我爺爺去世后，我像他一樣，一個人坐在房間里，看陽光漸漸的從窗邊的隱去，房間里的光線漸漸昏暗起來，我才發現，是多么孤單，那樣的每個午后，他都是一個人呆呆的坐在床邊，沒有人和他說話，他就那樣孤零零的坐著，吃飯的時候，也是自己孤零零的坐在房子里，那樣的日子一定很孤單。我高三有段時間，補課到很晚才回家，爺爺總是把飯放在爐子上等我回去，然后笑吟吟的看我吃飯，我想，那大概是他最不孤單的日子。可我現在才發現，發現的時候，已經失去陪他的權利。

我們家不是富裕人家，但我爺爺從來沒有讓我吃過苦，我的兜里永遠裝著零花錢，我爺爺總說，一個女孩子兜里不裝個錢不方便，他也總說，吃不上好的，粗茶淡飯得讓我孫女吃飽。所以，我的兜里永遠有錢，包里也從來不缺零食。但我忘了，這錢是我爺爺省吃儉用好久才省出來的。有一次，我爺爺說，他今天在院子門口，肚子有點餓，就買了個面包，結果被我爸看見，說了一頓，看著爺爺委屈的臉，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直想問我爸，憑什么你的面子那么重要，爺爺把所有的錢都給了你家，給了你姑娘，養著你一家人，他吃塊面包怎么了，他的錢他怎么就不能花了。

我有一次給我爺爺洗腳，發現他腳底全是繭子，就替他磨了磨，冬天，爺爺哮喘加重，不能躺著睡覺，就一直半靠在躺椅上度過了一整個冬天，那天我洗腳，看他腿和腳因為長期坐著，已經浮腫，我抬頭哽咽著說，爺，你的腳腫了，爺爺卻只笑瞇瞇的看著我說，閨女長大了。

有一次，我跟爺爺發生了爭吵，爺爺揚起手來要打我，我梗著脖子，不肯低頭服軟，沖爺爺嚷道，你打你打，反正我爹不疼娘不愛，打死算了。爺爺高揚的手又重重垂了下去，我和你奶奶疼你。

我高考失利，沒有考上，志愿又沒報好，一來二去，鬧得沒有學上。那個時候，西客站剛剛開，要招人，我伯伯讓我去應聘，說，大學畢業也不一定能找到工作，不如趁著這個機會，找個工作，我卻死活不愿意，身邊的朋友都去上學，我不想那么早步入社會。我爸開始勸我去應聘，后來看我歇斯底里的樣子，又改口說，不去就不去吧。我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歇斯底里的哭，后來，爺爺請了家里在大學當教授的親戚爺爺來勸我，教授爺爺說，別哭了，丫頭，想上學咱們就繼續上，補習一年，咱們考個好大學。那天晚上，我爺爺跟我說，你放心，什么不讓你干，你能干什么，就讓你上學。我爺爺說，你放心，他們不供你，我供你。我砸鍋賣鐵也得讓你上學。我爺爺還說，沒事，我有錢，我都給你攢著呢，本來是給你上大學的，現在就先用了。后來，我姑姑知道了，打電話給我說，放心，姑姑供你，不管怎么樣，大姑都要讓你去大學走一圈。而從始至終，我爸，我最親近的人，沒有說出任何的承諾。哪怕只是一個沒法實現的承諾。

我去離家幾百公里的寄宿學校補習，打過幾次電話給爺爺，他卻總說，一切都好，后來我才知道，他一點都不好，住了好幾次院，為了不讓我擔心，影響我學習，愣是拖著不讓人告訴我。14年12月，我爸突然給我打電話，讓我回家一趟，我就知道出事了，后來姑姑打電話說，爺爺去世了。晚自習我沒去，一個人躲在宿舍哭，明明爺爺還沒有看到我的錄取通知書，明明他還要看我嫁人，怎么就偷偷撇下我走了呢，我還沒有煩夠他，他怎么就偷偷溜走享福去了。我爺爺走的時候，給我留了個存折，是留給我上大學的。那是他留給我最后的念想，可不卻不得不把他一點點花掉，我本來是不想那樣的。

人們常說，老人不能離開住久了的環境，我想，如果不是因為我沒考上大學，如果不是因為我去補習，就不會沒有人照顧他，爺爺也不會去二伯家，如果沒有離開那個環境，也許他就不會離開。我常在想，這都是我的錯，可老天爺為什么就不肯放過我呢。為什么要讓我經歷這些呢，憑什么偏偏是我家庭不幸福呢，憑什么我要忍受這一切，留我一個人獨自忍受呢。

我常常會夢到爺爺，老人們常說，如果夢到去世的人，是因為他們牽掛著還在世上的人。那，爺爺是不是還很牽掛我，是不是想看看我過的好不好。

嗯。如果我說我過的一點也不好，爺爺，你能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