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韓繚是在一家西餐廳,劉月芳抽學(xué)業(yè)空余到那兒打打零工賺點零花錢,而韓繚是那里的員工,負責酒水區(qū)沖沖果汁倒點洋酒的工作。劉月芳不知道他那種職務(wù)叫什么,只知道自己干的是端盤子的事兒,俗稱服務(wù)員。
? ?已經(jīng)晚上十點過了,還有一桌客人沒有走。劉月芳小跑著沖到吧臺,對著韓繚說:“A區(qū)的客人還要兩杯橙汁一杯咖啡。”說完自己又在哪兒嘟嘟囔囔地說著:這大半夜的喝咖啡就不怕睡不著!
? ?吧臺里面的韓繚從來沒有對劉月芳說過話,應(yīng)該說他少有對別人說話。沒事兒的時候就一個人坐在吧臺里面拿著張紙看著,劉月芳不知道他看的什么,背面一片空白。有事兒的時候韓繚就專心地做著事,像現(xiàn)在,他就搗鼓著面前的咖啡機。
劉月芳看不懂那個不大不小的鐵家伙是怎么出來咖啡的,但是不一會兒就聞到了濃郁的咖啡的味道。急急忙忙將沖好的咖啡和橙汁端了過去,但是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有點累了,橙汁一不小心撒到了客人的貂皮大衣上,直嚇得劉月芳連忙賠禮道歉抽了無數(shù)的紙來擦那大衣,要知道如果遇上不好說話的客人,怕是劉月芳這點零工的工資就沒了。
不幸中的萬幸,那穿貂皮的婦人挺好說話,這連著翻兒的道歉反而讓那婦人不好意思了,連忙說沒關(guān)系。
擦著汗回到吧臺附近,劉月芳吁了口氣。卻感覺有人在看著自己,抬頭就看見吧臺里面的韓繚望了自己一眼。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兒,劉月芳轉(zhuǎn)到了吧臺后面。
韓繚仍然沒有說話,卻身手遞過來一杯還冒著煙的咖啡。
劉月芳不明所以,愣愣地問:“給我的?”
韓繚還是沒有說話,只坐在那里盯著自己手里的紙瞧著,不時拿筆勾勾畫畫。
劉月芳像賊一樣地抬眼看了看周圍,老板不在。端起那滾燙的咖啡就啜了口!
“嘶!”太燙了,又燙又苦!
韓繚有些詫異地抬頭看了眼劉月芳,不知是什么表情,似笑非笑的。伸手從吧臺里頭拿了兩小袋糖出來遞給劉月芳。劉月芳這才知道,沒加糖的咖啡原來是這么個味兒。
劉月芳站在吧臺里面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咖啡,韓繚坐著身段更低,讓她一眼就看見了那白紙上面的東西……但是,看見了也不認識,蝌蚪一樣密密麻麻這兒一個那兒一排。
“五線譜?”劉月芳吶吶地自言自語:“你還干這個?”
之所以說是自言自語,因為她沒打算讓韓繚回答她。但是韓繚卻“嗯”了一聲,算是應(yīng)了個聲。
不等劉月芳驚詫今兒大半夜出太陽,那邊桌的客人就喊著結(jié)賬了。慌慌張張跑過去結(jié)了賬,回來的時候見那喝了一半的咖啡已經(jīng)被倒了,連著杯子都被洗干凈了。
看著韓繚抬手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表,不動聲色地收拾東西就準備走人。劉月芳這才意識到,該打烊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喝了那半杯咖啡,劉月芳一晚上沒睡著。
第二天頂著熊貓眼去了餐廳里頭準備工作,卻又見著韓繚早早地坐在那兒了。
“你們不是上一天休息一天么?”劉月芳不明所以。
那韓繚笑了笑,沒有露齒的笑。劉月芳心想,你又不是大家閨秀你這么個笑法兒是個什么意思?但是卻看見那韓繚從冰箱里頭拿了個盤子出來,挺大的一個盤子,中間放著個小小的冰激凌,綠油油的,煞是可愛。
把那個盤子放到了劉月芳面前,劉月芳咽了口口水:“給我吃的?”
“昨天做的,試試。”韓繚第一次對劉月芳說話,劉月芳心里頭數(shù)了數(shù),真好,六個字。
小勺子剜了塊兒冰激凌在嘴里,抹茶味的,說不出來的好吃,直讓劉月芳渾身顫了顫,“這冰激凌真好吃!”
韓繚再一次似笑非笑,“這是慕斯,不是冰激凌。”
他的聲音溫溫潤潤的,比嘴里頭的慕斯還滑。劉月芳就納悶了,這小子怎么就不愛說話呢。不過還好,今天好歹說了十五個字了。
但是這十五個字之后劉月芳還真就沒有再聽到韓繚說過話了,因為他走了。那天早上遇到他怕是回來收拾東西的。只是沒有收拾干凈,桌子里頭落下了一張紙,紙上還有那些密密麻麻不認識的小蝌蚪。但是五線譜上頭寫著幾個字,應(yīng)該是隨手寫的這曲子的名字。
咖啡香。
眨眼就過了四年,劉月芳畢業(yè)后工作也一年多了。認識她的人都說不知道打哪個時候起她就開始變了。以前的她喝白開水,偶爾喝點茶也是一大把綠茶直接扔杯子里泡出苦苦澀澀的濃茶來,牛飲。現(xiàn)在她沒事兒就倒騰倒騰咖啡紅茶之類,家里頭咖啡杯紅茶具一套一套的,幾乎占滿了她的廚柜。連帶著喜好也變了,以前聽聽流行歌曲,一些什么愛得死去活來的歌,現(xiàn)在有空就買張票去聽交響樂,要不出差到蘇州北京還去聽聽一些小眾的評彈京戲。
她笑說是剛畢業(yè)那會兒在辦公室跑腿兒倒茶倒咖啡倒出感情來了。因著勤快加上能力也不弱,現(xiàn)在好歹當了個小小的管事,手里頭捏著幾個小小的職員。偶爾接觸的都是些打小就上層階級的人物,人家聊得歡快自己沒有話題那得多尷尬,總還是得向他們靠攏靠攏,才好談生意。
又是一次跟著經(jīng)理去談事,酒店里頭喝了酒還嫌不夠,一票人到了酒吧叫了幾個陪酒的點了數(shù)瓶洋酒有說有笑。那些大老爺們在她面前跟那些個陪酒的摟摟抱抱劉月芳也不覺得尷尬,這些事情多了去了,剛開始覺得臊,后來也就習慣了。只是好歹現(xiàn)在明白人多,生意歸生意,還從沒人打主意打到劉月芳身上去。
只是劉月芳偶爾會想想,是不是自己長得不夠feng騷?
酒吧里頭的樂隊敲打得乒乒乓乓,好不容易一個視覺系的搖滾女人唱完了另一個穿得有些暴露的女人上去了,低沉婉轉(zhuǎn)地唱著優(yōu)雅的歌。聽那歌詞似乎就是懷念舊情人之類的……但是臺子上沒那么吵雜了,倒是讓劉月芳看見了一個沒料到的人。
韓繚。
他坐在架子鼓前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鼓點伴著那女人低沉的嗓音,讓劉月芳鼻端突然聞到了一股咖啡的香味。
這邊談生意的久久沒有聽到劉月芳說話,就順著她的眼光看了過去。沒料到正抱著個女人的對方公司的副總倏地站了起來,幾步就走到了臺子上,垂眼看著韓繚。
酒吧里頭嘈雜,劉月芳聽不到那副總跟韓繚說了什么,但是看到韓繚那白白凈凈的臉上還是跟多年前一樣,一副死人樣。再然后就看到那副總氣呼呼地打了個電話,劉月芳和經(jīng)理這才走上前去關(guān)心一番,問怎么了。
直到劉月芳走到韓繚面前的時候韓繚才看見她,但是那雙眼睛里頭看不到一點點情緒,眼光只從劉月芳和經(jīng)理兩個人臉上轉(zhuǎn)了一下就瞥開了。
劉月芳心想,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忘了吧。
不一會兒就有一票人趕了過來,為首的是個比那副總年紀要大些的男人,劉月芳發(fā)現(xiàn)那男人的眼睛跟韓繚的眼睛生得真像。
劉月芳心想,喲,還是個富二代。
那男人劉月芳認識,就是今天要談生意的那家公司的董事長。那副總是這個董事長的小舅子。
劉月芳又心想,嘖嘖嘖,豪門啊,自古豪門多叛逆,想想怕是這韓繚不服管教,幾年前跑了出來。現(xiàn)在這又給抓了回去。
再然后劉月芳就一直在神游,什么豪門二代為了藝術(shù)追求逃離家門,什么一家之長逼婚未遂等等等等,所有能夠編排的言情套路都在劉月芳的腦子里過了一遍,等回過神來的時候韓繚都已經(jīng)被那男人給帶走了。
那副總頗為尷尬地沖經(jīng)理說:“不好意思,讓張經(jīng)理見笑了。”
經(jīng)理也是個人精,連忙笑說:“哪里哪里,只是畢竟公事為重,咱們剛剛說那合約怕是……”
張經(jīng)理的話還沒有說完,那對方的副總了然地點點頭:“本來就有跟你們合作的打算,后面怕是難以抽出空來了,就今天把它簽了吧。”
劉月芳聽著連忙小跑著過去把合約給拿了過來遞給兩人,心里頭卻還在想:難以抽空出來?這莫非是豪門之子回了家馬上面臨爭權(quán)奪勢的風波……想想劉月芳自己都起了層雞皮疙瘩,心說多年未看言情劇,這言情套路居然一抓一大把。
韓繚那頭還真沒按照劉月芳設(shè)計的套路走,沒幾天他們公司就來了幾個人,到了樓上董事長的辦公室好一會兒才離開,但是卻留了個人下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韓繚。
張經(jīng)理急急忙忙找到了劉月芳,低聲問著:“那天晚上的事情沒說出去吧。”
劉月芳笑笑,露出一口白牙,“我跟誰說去?”
張經(jīng)理吁了口氣,接著說:“那天那個男人你應(yīng)該認識,永川的韓董,好不容易找了兒子回去,如今卻給送到我們公司來,還拜托我們周董當個渣來用。”
劉月芳一愣神,反問:“渣?”
張經(jīng)理一張臉擠眉弄眼跟個小丑似的,“應(yīng)該是在自己公司所有人都認識,不好歷練,就送我們公司來了,想讓他從小職員做起……”
“哦……”劉月芳似懂非懂,又聽那個張經(jīng)理說:“所以周董吩咐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別說出去。”
“哦……”劉月芳再次哦了聲,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哦個什么勁兒。
間天兒,劉月芳手下就來了個新職員,韓繚。自己來的,可能是妥協(xié)了吧,還是說這幾年在外面漂泊夠了,既然找回去了就認命。只是劉月芳自己也不知道那命有什么認不認的,別人幾輩子都修不來的福氣。
剛見著劉月芳的時候韓繚還是一副死樣子,劉月芳也不客氣,空了的咖啡杯唰就遞了出去。
剛來的新人添茶倒水復(fù)印抹桌,很正常。
只是沖好的咖啡端到劉月芳面前的時候劉月芳有一瞬間的恍惚,似乎這里不是辦公室,而是當年的西餐廳。
抬頭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韓繚,劉月芳心想,他還真是忘了。
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不是要歷練么,然后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頭,韓繚除了要端茶送水復(fù)印打掃,劉月芳手里頭的文件資料交到韓繚手里頭的越來越多,韓繚每天除了忙得團團轉(zhuǎn),那張臉還是個死人樣。只是這辦公室里頭有些小丫頭看不過去了,就偶爾幫著他做點事,不過也好歹是個上進的男人,只那些端茶送水的事情肯讓別人幫,要核算要比對分析的這些事情他都自己干,雖然還差了一點,但是好歹也才接手幾個月。
有天劉月芳剛下電梯的時候就聽見旁邊過道上有幾個女的在說話。
“你說劉副經(jīng)理是不是跟韓繚有仇哇,對我們挺好的怎么感覺就在折磨韓繚似的。”
劉月芳心想,小丫頭片子,這是歷練,歷練懂不懂。
哦,對了,忘了說,劉月芳又升職了。雖然公司里面名目繁多的經(jīng)理一抓一大把,但是好歹也是個名頭,即使前面加了個“副”字。
接著又聽另一個女的回了句:“怕是想引起韓繚注意吧。”
這一句直接讓劉月芳差點崴了腳。噠噠噠的高跟鞋從那幾個小丫頭片子面前走過去,劉月芳假裝沒聽見。
要是想引起韓繚注意的話劉月芳倒是有個辦法,那就是把咖啡給潑面前這幾個小丫頭片子身上。想當年韓繚第一次看向劉月芳不就是因為劉月芳不小心倒了橙汁在那個穿貂皮大衣的婦人身上么。只是想歸想,劉月芳可沒那么多閑心干這些。
上頭交下來的任務(wù)都做不完了,劉月芳哪里還有心思顧這些小丫頭碎嘴的話。一個不到三十的女的帶著幾個小嘍啰忙到了凌晨兩點過,好歹把第二天就要要的東西準備完了,劉月芳伸了個懶腰,對著寥寥無幾的下屬說:“走,吃宵夜去,我請客。”
那些下屬卻有些不識趣,都說太晚了想早些回家睡覺,誰知道吃個宵夜萬一吃歡了得吃到什么時候!有幾個家里頭還有老婆孩子呢。
劉月芳也不勉強,放了人就一個人去吃了。誰知道那韓繚卻沒有走,幫忙整理好文件放好之后竟然破天荒地先開口對劉月芳說:“我陪你去吃吧。”
劉月芳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韓繚一說話就數(shù)數(shù)的習慣,心里頭默默地說:嗯,六個字。
兩人話少,韓繚更少,只是劉月芳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韓繚偶爾嗯兩聲。吃完了要回家了,韓繚更是說要送劉月芳回家。
劉月芳雖然沒推辭,但是心里頭卻想這韓繚是不是被我壓榨怕了,現(xiàn)在終于知道獻殷勤了。但是轉(zhuǎn)念又一想,人家這是紳士行為,這大半夜的一個弱女子單獨回家是不妥。
雖然劉月芳不知道自己弱在哪點。
可第二天劉月芳去公司才知道,原來韓繚又要走了。人家老父親覺得快半年的時間應(yīng)該歷練夠了,所以把韓繚給召了回去。
劉月芳想,半年時間就夠了?你當你兒子是神呢。
可是又覺得,他那個老父親怕是只想讓兒子在這邊來收收心,真正的培訓(xùn)歷練人家要手把手地教。
但更讓劉月芳驚詫的是下班過后接到了韓繚的電話,說是一起吃飯。
本來以為這一次韓繚離開會跟四年前離開一樣從此以后沒有瓜葛,但是劉月芳還是打扮打扮了一番,去了韓繚定的西餐廳。
韓繚微微一笑拉開了凳子,仍然是那種不漏齒的笑。劉月芳心下鄙視,還是當年那句話,你又不是大家閨秀作甚么笑不漏齒。
可還沒開始吃東西韓繚就拿了份文件出來,原來是回公司后那韓董果然是個狠角兒,一來就拋了個大事情給韓繚。這怕也是想激起他的斗志,更是吩咐公司里頭那些人不能幫他,讓他自己想辦法。
劉月芳心里頭啐了自己一口,剛來的路上還胡思亂想呢,這一盆冷水給澆的。
但是這西餐廳也不是看文件做事情的地方,匆匆忙忙吃了東西帶著韓繚就回了自己家。她一個女人也不怕別人說閑話,自從進了公司之后跟上上下下都打成一片,男男女女都曾經(jīng)在她家打過地鋪,要不就是跟老公吵架離家出走的,要不就是被老婆趕出來沒地方去的,千奇百怪的理由都有,樓上樓下的見她家有男人進出也見怪不怪了。
只是到了家進了書房卻見那劉月芳突然如同脫韁的馬一樣沖到了書桌前把什么東西給疊了起來放進了抽屜里頭。韓繚也不甚在意,只當做是自己不能看的東西。
兩個人一晚上都圍在那文件上頭了,直到第二天清晨窗外的天都亮了才理清楚那些數(shù)據(jù)什么的,劉月芳還給了韓繚幾個電話,是他這個項目有必要聯(lián)系的幾個人。
揉了揉眼睛,幸好今天周末不用上班,劉月芳只想好好地睡個覺。一股濃香的咖啡味道飄進了她鼻子,只見那韓繚笑著端了杯咖啡放在了劉月芳面前。
這一次韓繚的笑終于露了齒了,讓劉月芳看得呆了呆,突楞楞地說了句沒皮沒臉的話:“韓繚,你做我男人吧。”
韓繚先是愣了愣,那眼睛里頭看不清楚什么情緒出來。還沒回復(fù),那劉月芳自己又絮絮叨叨地說:“不對啊,我這語氣好像沒對,怎么說你也是個豪門二代,我勾搭上你應(yīng)該是‘高攀’,那我應(yīng)該換種語氣……”說著那劉月芳就腆著臉笑了,果真換了種語氣:“韓繚,讓我跟著你吧……”
雖然說完劉月芳自己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是韓繚卻竟然點了點頭,“好啊。”
兩個人這不明不白的關(guān)系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定了下來。
劉月芳喝了口桌上韓繚泡的咖啡……嗯,還是苦,跟當年一樣的苦。
韓繚那個父親交給他的任務(wù)完成得很好,于是就拿了更大的項目給他。不過這一次乃至后來韓繚都沒再因為工作上的事情再找過劉月芳,該學(xué)的已經(jīng)學(xué)到了。可是兩個人倒還真的成了朋友,韓繚的話比以前更多了,可能是因為熟了吧,所以每次喝了酒之后劉月芳一問,他就會什么都說出來。
他知道,劉月芳是個值得信賴的朋友。也是值得信賴的情人。
劉月芳是個胸無大志的女人,做事倒是勤勤快快,但是職位到了副經(jīng)理之后就再也沒升過了。而與韓繚之間的關(guān)系更是莫名其妙,韓繚一個星期來她的屋子一兩次,過了夜再走。每次都會喝點酒,暈暈乎乎地說著他的夢想,拉著劉月芳的手讓她摸自己手指尖練琴練出來的繭子。只是劉月芳一次都沒有聽到過韓繚拉琴,倒是那一次在酒吧看到過他打架子鼓。
劉月芳心想,可能懂音樂的人是十八般樂器樣樣精通的吧。
終于有一次,劉月芳躺在韓繚的臂彎間問了一句:“既然放不下,又何必回你爸公司。”
韓繚咧嘴一笑,他已經(jīng)在劉月芳面前這樣笑過很多次了,劉月芳知道他這樣笑起來才是真正好看的,露出八顆牙齒,還有兩顆小小的虎牙。但是劉月芳也知道,每次他這樣笑的時候心里都是極難過的。
“我爸那次找到我,把我?guī)У搅宋覌寜炃埃玖艘惶煲灰埂!?/p>
哦,原來他跑出去這幾年,他媽去世了。
劉月芳心想,原來是內(nèi)疚來著。然后劉月芳就再也沒有問過他這方面的事情了。
只是這日子渾渾噩噩地過,當有一天聽到張經(jīng)理說韓董的兒子要結(jié)婚的時候她愣了愣,心想韓董的兒子不就是韓繚么,這死小子,天大的喜事都不跟自己說說,還讓自己從別人口里聽到。
據(jù)說那個準新娘是從什么什么得堡回來的音樂系高材生,當初辦公室里頭那幫暗戀韓繚的小丫頭片子手機里頭流傳開了那準新娘的照片。
嗯,是個美人,氣質(zhì)型的美人。那照片兒里頭的美女手里還扶著大提琴,笑得靦腆,不似劉月芳這么裂開嘴就是十六顆牙齒。
配得上韓繚。
當天晚上韓繚又來了劉月芳的屋子,只是這次跟以往不同,他一來就是醉的,以前都是清醒的來,然后一男一女喝點小酒醉醺醺滾床單,但是這次韓繚悶悶的,一言不發(fā)。
他可能也是舍不得劉月芳吧,當了朋友,當了情人,更是紅顏知己。
只是從來沒有想過要娶她。
當然,劉月芳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嫁他。
“怎么眉頭皺成這個模樣?”劉月芳依舊是躺在韓繚臂彎里頭,伸手撫了撫韓繚的眉頭,順帶再倒了杯床頭的酒,笑著給韓繚灌了下去。
韓繚這個人,酒喝得越多,腦子越是轉(zhuǎn)不過彎兒來,但是卻是最純真的時候。問什么答什么。
“我要結(jié)婚了。”韓繚自顧自地說著:“我喜歡她。”
劉月芳笑笑,“我見過那女的照片兒,挺漂亮的。”
“我要結(jié)婚了。”韓繚再次重復(fù)了一句。
劉月芳又笑笑,說:“嗯,那你以后可別再來我這兒了。”
韓繚仍然暈暈乎乎的。
劉月芳提了口氣,終于問了:“你當年離家之后去過哪些地方呀?你不是說走過很多很多地方么?你沒有什么固定的收入,又做過些什么?”
這架勢,看起來有點像是要拉家常了。
韓繚甜甜一笑,是抿著唇的那種,微醺地說:“去過西藏……”
劉月芳接了個話茬,笑說:“嗯,是個女文青必去的地方。”
韓繚也笑了:“還有好多好多地方,但是沒出國,一出去就有記錄了,我爸肯定得找過來……”
“那又干些什么?”劉月芳繼續(xù)笑著問:“你那嬌貴勁兒,怕是沒有洗過盤子碗碟的吧。一直在酒吧賺些小錢付學(xué)費?”
韓繚出去那幾年也在盡量往音樂學(xué)校鉆,只是仍然需要學(xué)費,所以打工賺的錢有一部分做了學(xué)費。
但是韓繚搖了搖頭,“你不是喜歡喝我沖的咖啡么,當年還在西餐廳打過工,只是錢太少了,而且費時間。”
劉月芳一步步地問著:“西餐廳?”回頭來又給韓繚灌了杯酒,他已經(jīng)暈暈乎乎的了。
“除了給我沖咖啡,你還給哪些女的沖過咖啡?”劉月芳笑意盈盈,補充道:“辦公室里頭那些不算,那些我都知道。”
這問活脫脫一個拈酸吃醋的女人。
韓繚笑了笑,“還有那些西餐廳的客人呀……”
“除了那些客人呢?”
韓繚想了想:“哦,還有個小丫頭……當時給客人沖多了,多出來一杯,就順手遞給她了……”韓繚笑得忒可愛了些,下巴抵著劉月芳的額頭,“怕是第一次喝現(xiàn)磨的咖啡,連糖都忘了加……”
劉月芳仍然笑著,可是那眼睛卻止不住地有些紅了。
“然后呢?她喝完了沒?”
韓繚搖了搖頭:“馬上要下班了,我就順手把咖啡給倒了清洗杯子,不然等她喝完得等到什么時候。”
劉月芳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就哭了,眼淚一顆顆的流出來,又問:“然后呢?第二天你拿了慕斯蛋糕給她吃?”
韓繚已經(jīng)昏呼呼的了,也沒多想為什么劉月芳知道他都忘了的事情,只笑笑:“要走了,才想起做了個慕斯,正好她來了,就給她吃了……她,她……”似乎是想起什么,韓繚皺了皺眉頭:“她還以為是冰激凌。”
劉月芳已經(jīng)擦了眼里頭的淚,拍了拍韓繚的手,說:“睡一覺吧,睡醒了就結(jié)婚了,以后也別來我這里了。”
韓繚本就累得慌,聽完就陷在被子里頭睡過去了。只是似乎終于想起一直讓他皺著眉頭的原因了,突然又抬起了頭問劉月芳:“我要結(jié)婚了,你怎么不難過呢?”
劉月芳似笑非笑,“因為我傻呀。”
等韓繚真的睡著之后劉月芳拈開被子下了床,走到書房的書桌前拉開了抽屜。一張雖然保管得很好但還是看得出來有些年頭的紙。
上面仍然是那密密麻麻的蝌蚪,這么多年了,劉月芳還是看不懂它。
第二天韓繚醒來的時候枕畔已經(jīng)涼了,自己下床倒了杯水,卻發(fā)現(xiàn)旁邊的衣櫥開著,里面的衣服全都沒了。而床頭放著張微微泛黃的紙,是一張畫著五線譜的紙,頂端是方正的字:“咖啡香”。
韓繚當然認識這是自己的字,更記得這是自己畫的譜,只是這是很多年前寫的曲子了,怎會在這里。仔細想了想,昨夜似乎劉月芳說了很多很多話,但是他一句都想不起來。
看著屋子的樣子,劉月芳應(yīng)該已經(jīng)走了吧。韓繚覺得,他畢竟是傷了劉月芳的心,他要結(jié)婚了,所以劉月芳傷心了,所以她收拾東西走了。
但是劉月芳于他而言,只是朋友是情人,卻不會是妻子。至于為什么,韓繚說不上來,可能是仍然差了點什么吧。
劉月芳雖然搬出了那個屋子,但是沒有辭去公司的工作。有時候劉月芳想想,自己不是應(yīng)該把工作一塊兒辭了然后回到當初見到韓繚的那個小城再然后開一家西餐廳好緬懷自己這么多年喝的那些苦咖啡么?
但劉月芳想想,還是算了,又沒有誰逼著自己喝這么多年的苦咖啡。
韓繚結(jié)婚的那天劉月芳帶的小嘍啰里頭又來了個新人,劉月芳伸手把自己的空水杯遞了過去,對方倒了杯咖啡過來,劉月芳聞著那味道頭都沒抬,
“換了,我要喝白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