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跟家里通電話，格外親切。以前打電話的感情絕對沒有現在深，這次回家之后才更能體會家字的含義。

至少要慶幸，還好家還在。

我媽在電話里跟我聊著這個星期家里面的事，聽著很暖心。尤其是說了八遍讓我穿秋褲，以前聽了可能會不耐煩，現在聽了會笑。

媽，謝謝您。這次回家，您滿頭銀絲看得我心里難受，心疼。

01

二十歲的兒子還會不會覺得老媽是最啰嗦的女人？

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一直都跟父母的交流很少。一般都是互相交換一些生活瑣事，心里話太久沒說過。從小學五年級開始住校，在家待的日子實在是太少，所以不敢不戀家，不敢不聽爸媽的每一句話。

放假回家的次數很少，爸媽也不一定次次都在家，坐下來聊天的機會都很少。住校久了，也會更有感觸，多跟爸媽聊會天都成了我的奢望。能聽著我媽講著家里的大小事，會覺得很幸福很滿足。

離家的孩子跟父母交換的都是故事，但心還是會連在一起。

這次是太久沒回家，發生了太多的事沒告訴我。是，告訴我我也不能做些什么，我確實很沒用。報喜不報憂成了彼此最大的信任。

每次我媽都說干活不累，家里一切都好，勿掛念。而我爸就不虛假，干活要是累了就直接說累了，不累的時候就在打麻將。我爸才是實在人，至少我不用腦補我爸到底累還是不累。倆兒子讀書，他們能不累？

出門在外的人確實都是報喜不報憂。可我讀了十幾年的書，住了十多年的校，沒有遇到過什么解決不了的事啊，不存在報憂這種可能啊。在學校讀書的日子是很幸福的時光，爸媽勿掛念才是真的。

就像我弟說的，在學校吃飯也香睡覺也香，在家里太舒服了反而不自在。大實話，一回到家就好吃好喝伺候著，能不幸福嗎？就像今晚他只顧著吃石榴，電話都懶得搭理我。

我弟說，“哥，我忙著呢。”

我爸說，“他在吃你媽下午給他買的石榴。”

我媽說，“六塊錢買了七八個吧，甜的很。”

我在電話這頭說，“嗯。”

02

這次回家，看著剛過十歲的弟弟，感覺他一下子就長大了。以前一直覺得他還是個孩子，現在突然就成了個小大人了，懂事了好多。

為什么。

因為他跟我說了這樣一句話，“哥，你不在家你不知道，家里發生了好多事。”

這不像是十歲孩子應該說的話。經歷到底會給一個人帶來什么。家里有什么事，都是我弟告訴我的，爸媽一句話也沒跟我多說過。

從來沒見我媽這么害怕回娘家過，只是不經意間看到了她頭上的白發有好多根。她以前的烏黑秀發很漂亮的。

可能是太久沒回家，也可能是回家路上有點累，剛到家坐了一會就睡著了。一覺睡到了晚上六點多，天都黑了。老爸下午釣魚回來都沒把我吵醒，可能是沒舍得叫醒我。

晚上吃了飯又接著睡，老媽做的飯菜太香，家里的床太軟。我長大了，弟弟還小，對家的感覺應該是不同的。

第二天早上六點多就起了床，老爸也出了門，回到家都還沒好看好看看他的，挺想他，別說我矯情。還好八點鐘他又回來了，待了沒一會，他就又出門了。就一會時間，我就感覺老爸變了好多。

他剪了頭發，順帶買了一碗面條回來。

他跟我弟打趣說理發師說他頭上有一根白頭發，讓我弟把它拔了。我才驚覺，哪里只止一根。怪不得一大早就出門把頭發剪了。我不心疼，真的，一點也不疼。

我不敢說話。就沒來由的抱怨我爸竟然只買一碗面條回來，我爸抬頭看著我，愣了好幾秒才接話，“你，你不是不吃買的面條的嘛……”

嗯，是。因為我有胃病，所以很少吃家鄉早餐店賣的襄陽大碗面，也不知道為什么，吃了就吐，要是在吃飯的時候喝了水就會胃疼很久。對啊，哪有不了解自家孩子的父母。聽到我這么無理取鬧的問題，他應該是嚇壞了吧。

我媽趕緊說，“沒的事，我倆一會自己做飯吃，別跟你爸一般見識。”

不，媽，是我錯了，我才是任性胡鬧。

任性到不喜歡任何一個人對我說“你有病”，有時候聽了這句話我就特不舒服。我是痛恨自己這點臭毛病，因為這給爸媽添了好多負擔。

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我爸就去買了兩份面條回來，還給我加了個雞蛋。我弟不吃雞蛋，但我覺得特別不是滋味，就強迫我弟吃了一半雞蛋。用幾分鐘把面條吃的一干二凈，從來都沒有那么狼狽過。

03

本來是因為我媽在電話里一直說要我穿秋褲的事，讓我覺得特別暖心，不曾想，每一處點滴都值得記錄。

她在電話那頭說聽我聲音不對勁，鼻音很重，肯定是凍著了。都說下身穿暖和了全身就都不冷了，這種話從小聽到大。我跟我媽說武漢還不冷，我媽竟然不理會，還搬出了我對她說過的話。

她都是那種薄薄的打底褲，經常腿疼膝蓋疼的，我就說她褲子穿太薄了，哪怕多穿幾條也不礙事啊，不凍著就行。我媽說我知道跟她說這些話，怎么不自己做到。我無話可說，我聽著應和著。

“好、好、好……都聽您的。”

像網絡上的那些段子真發生的時候，想笑都笑不出來。“有一種冷，叫你媽覺得你冷。有一種餓，叫你媽覺得你餓。”以前聽著多多少少也會笑一會，現如今，連笑的勇氣都沒有了。

今天打的電話也跟平常一樣，我媽接到電話就問我晚上吃的什么飯，每次都是這個套路，沒有一次不問吃飯的事。

“吃的米飯。”

“就只吃點米飯就夠了？”

“媽，我晚上吃了水煮肉片，全是肉。”

“嗯嗯好，多吃點好的，莫舍不得吃。”

我一直以為只有我奶奶才需要用哄，原來我媽也需要被哄。

可我媽跟我奶奶的關系卻還是一直不能緩和。

04

我一直都心疼我媽是個命苦的女人，所以一直都想盡快掙錢養家。可我卻更加佩服她的堅強，不過生活有多么苦難，她都依舊相信能把日子過好。

可能是對失去過一個孩子的她來說，就算有再大的困難，我媽都能挺過去吧。肯定的，堅強的表面背后不知道承受了多少。就像這次家里發生的好些事，她應該是我爸最有力的后盾了，老爸的壓力太大，所以我媽可能不得不更堅強。

其實，不是每一個女人都能做到我媽這樣。

我沒有說什么空話大話，沒那個必要說。每個人的經歷都會不同，每個人的人生也就不同，我媽雖說不是什么女強人，但她也算得上最拼命的女人。

我從小就活在這個陰影之下。可能誰家的孩子都渴望著過年，而我們家，我跟我弟都害怕著過年，當然，弟弟不知道原因。因為我媽跟我奶奶的關系不融洽，每年的大年初一都無比尷尬。

我有一個姐姐的，只不過剛學會走路就沒了，才一歲多。過了一年我媽才懷了我，根本想象不到那是多么煎熬的一年。還好我媽挺了過來。但由于姐姐是在奶奶照看的時候沒的，所以我媽的反應應該是什么樣可能就是什么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重男輕女的緣故，我媽只告訴了我從她嫁給我爸開始，奶奶就沒給過她一天好臉色，絕口沒有提過我有過姐姐這回事。都是從我記事起，親戚們談論的話題，他們講我只能聽著。

懂事了之后再聽別人提起這件事，我總是會默默插句嘴，“這件事請千萬不要當著我媽的面還談了”。我不知道剛開始懂事的我說出這句話到底對不對，但我只想好好地保護一下我的媽媽。不想讓她受到一丁點傷害。

都說有姐姐的弟弟是最幸福的。雖然我還沒有體驗到，但我已經很知足了。所以，即使我是哥不是姐，我也想把最好的一切都給我弟，至少，要讓他從小都幸福。弟弟真的是我照顧長大的。

05

我媽懷了我之后也沒有得到很好的照顧，甚至在臨盆前還離開了家，租了個房子就把我生下來。她沒有好好坐過月子，我也沒有得到很好的照顧。她要是身體哪里不舒服她都強忍著，只是我打小體弱多病，給爸媽倒是添了不小的麻煩。

所以我從小最怕的事就是給別人添麻煩。

也是從我記事起，我媽只對我說是爺爺奶奶不哄我，其實我自己心里明白，可能是不敢讓他們照顧我吧。這是我上學早的原因，至少學校里還會有老師可以看著我。

小時候的我也一直盼望著長大，因為大家都說長大了之后就再也不會生病了。還算爭口氣，現在的身體很好，不用爸媽再擔心了。

可能女人更能理解女人。我媽說她知道我奶奶年輕的時候也不容易，吃了不少苦，那個年代的人都吃了很多苦。親戚們都勸我媽想開點，大度點，我媽一般都不說什么話，就安靜地聽著。她也從來不限制我跟弟弟去看奶奶。

當然，我作為兒子，孫子，是沒有一句話可以說的，我也不敢說話。可越長大，就越理解我媽的感受。二十幾年都過去了，我媽肯定不恨我奶奶了，只是她可能沒辦法去原諒。

我的感覺是這樣，就跟家里出了很多事，他們都瞞著我不跟我說。是擔心我接受不了，也是就算我知道了也無濟于事。在家人眼里，我永遠都會是長不大的孩子。

我想，這種感覺就跟我媽對我奶奶的那樣，我不可能因為他們不告訴我就去恨他們，只能怪自己太無能太沒用。

06

我只祈禱著，以后的一切都會是好的。

在我回學校的前一天，我媽也剪了頭發。短發的她雖然看上去更加干練了，但也讓我看到了她那藏在黑發中間的白發，原來比之前看到的還要多。

“媽，您頭上好多白頭發啊，別操太多心。”

“沒事，歲數大點了，有白頭發正常。”

可我不這樣認為，我只是短短的幾個月沒有回家，爸媽的頭發都白了那么多，我，我不信。我怕。我知道他們是因為家里發生的事才突然間變成這樣的，他們的壓力太大。

明明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卻必須在一瞬間長大，想努力成為父母的支柱。

不用感慨。長大到底指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明白了什么，真正懂得了什么。

只知道自己真的好沒用。什么也幫不了，我能做的，就是少讓他們擔心。

二姑跟我說，這一年讀完了就可以了，該找點工作做了。她還說了好多話，我應承著，連好字都不敢回答。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二十年都不敢提的事，我就這樣把它寫了出來，我是不是太大膽了。如果這次把它記錄下來，以后是不是就不用再吊著這塊石頭了，我不知道。

在短短的國慶幾天，我要接二連三地試著去接受家里發生的種種，我真的好怕。

我怕自己永遠也長不大。我怕自己害怕長大。我慫。

是，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只能去接受。但我沒辦法坦然地去接受，我永遠也做不到。就像這需要二十年才能放下的事一樣。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放下了。更不知道我媽是不是放下了。

這一次，是真的感覺到奶奶老了，我媽也沒有那么大的敵對或者抵觸心理了。

這些悄無聲息的變化，讓我更加渴望家和萬事興了。

媽，歲月改了您的容顏白了您的發，卻改不掉我跟弟弟一直愛您的心。

我會聽話的，天冷了我一定穿秋褲。

志成

2016.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