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竇融又派他的弟弟竇友上書說:“臣等幸得為先皇后微末家屬的后裔(孝文帝竇皇后的親屬),幾代人都擔任二千石級別官員,臣又被授予符節,位列將帥,鎮守一方,所以之前派劉鈞前來,向皇上口頭匯報,披肝瀝膽,將我的情況,全部向陛下交底,沒有一絲一毫的隱瞞。而皇上的璽書,卻盛稱蜀、漢二主三分鼎足之權,又提到任囂、尉佗之謀,這真是讓我的心感到傷痛!臣竇融,雖然無知無識,但在這利害之際,順逆之分,豈能背叛真正的舊主,去事奉奸偽之人!豈能廢棄忠貞的氣節,去做那傾覆之事!豈能拋棄已經成就的基業,去求那根本沒有希望的利益。這三條,就是問一個狂夫,他也懂得該何去何從,更何況臣,怎么可能別有用心呢?所以再派遣我的弟弟竇友來,向陛下親口陳述我的至誠之心。”
竇友到了高平,趕上隗囂造反,道路不通,于是派司馬(軍政官)席封從小道送信到洛陽。劉秀又派遣席封送信給竇融、竇友,懇切地慰藉他們。
竇融于是寫信給隗囂說:“將軍在當初遭受種種挫折,國家危難之際,能守節不回,承事本朝。竇融等人之所以欣服先生的高義,愿意跟從而為將軍所驅使,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在一朝憤怒之間,改變氣節,重新圖謀,放棄已經獲得的成功,要開創難以實現的事業,百年基業,一朝毀之,豈不痛惜!這想來也不是您的本意,而是您收下那些貪圖更大富貴的謀士,慫恿出這樣的計謀。當今西州地勢局促緊迫,民兵離散,用以輔佐他人,倒還容易,想要自己建國,那就太難了。如果還不迷途知返,在懵懵懂懂走下去,到時候不是南投公孫述,就是北入劉文伯。倚仗這兩邊虛幻的所謂交情,卻以強漢為敵人;仗恃著遠方的所謂救兵,而輕視眼前的強敵,我看不見有什么利益!自從戰爭爆發以來,城郭皆為廢墟,生民死于溝壑,幸得天運輪回,現在稍稍平息,而將軍卻重新挑起戰事,使得舊創不得痊愈,幼孤再度流離,說起來都讓心傷痛酸鼻,庸人況且于心不忍,更何況仁者!竇融我聽說,做一個忠心耿耿的朋友很容易,但是一言一行要把握好分寸卻很難!對朋友擔憂太過,反而被人怨恨,我知道,我這些話,在你那里,也可能成為我的罪狀啊!”
隗囂不聽。
竇融于是與五郡太守一起動員(武威郡、酒泉郡、張掖郡、敦煌郡、金城郡),上疏洛陽,請示出兵日期。劉秀深深的嘉獎贊美他們。竇融于是與諸郡守將兵入金城,攻擊隗囂所屬先零羌族部落酋長封和等,大破之,抵達黃河岸邊,耀武揚威,準備侍奉劉秀車駕。當時漢軍大兵未進,竇融于是引兵撤退。
劉秀認為竇融已經鮮明地站穩立場,更加嘉許,派人修理竇融父親墳墓,用太牢祭祀,有數次派出使者,給竇融送去四方珍饈。
武威郡長梁統擔心手下人心志還不夠堅定,于是派人刺殺隗囂使者張玄,與隗囂正式決裂,并解下隗囂所頒發的將軍印綬。
13、
之前,馬援聽說隗囂對漢朝有二心,數次寫信規勸責備,隗囂收到信,更加憤怒。等到隗囂發兵造反,馬援就上書說:“臣與隗囂本是知交至友,當初隗囂遣臣東來,對臣說:‘我想歸附漢朝,你去考察一下情況,如果你覺得合意,我就專心事奉漢朝。’等到臣回到隴西,向他報以赤心,實在是要引導他向善,不要讓他陷于不義。沒想到隗囂自挾奸心,像強盜憎恨主人一樣,把他的怨毒之情,都歸在我身上。臣如果不說話,就不能讓陛下了解情況,愿到陛下行在之所,聆聽陛下的指示,并向陛下陳述滅隗囂的計策。”
劉秀召見馬援,馬援就具體匯報了他的戰略謀劃。
劉秀于是派馬援將突騎五千,往來游說隗囂部將高駿、任禹等人,一直到下面的羌族酋長,向他們陳述禍福,以離間隗囂黨羽。馬援又寫信給隗囂部將楊廣,讓他勸諭隗囂說:
“馬援我竊見四海已定,兆民同心,而隗囂突然關閉邊境,起兵反叛,成為天下眾矢之的。我擔心海內對隗囂切齒痛恨,爭相要把他屠裂,所以寫信給他,仁至義盡,都是我對他的一番惻隱之心。如今聽說隗囂反而把怨恨歸罪于我,而采納王元諂邪之說,自以為函谷關以西,舉足可定。那么如今看來,形勢如何呢?!
“我之前到河內郡,探望隗恂(隗囂在漢朝做人質的兒子,現在囚禁在河內),正遇上隗恂的奴仆吉從西方回來,說隗恂的小弟隗仲舒看見吉,想要問他的哥哥是否無恙,竟說不出話來,日夜號哭,又說起他家中悲愁之狀,不可言也。怨仇之事,可以批評抨擊,不可以毀滅手段報復。我聽到這些情況,也不由得流下眼淚。我知道隗囂一向是個大孝子,就算是拿曾子、閔子騫來比,也不過如此。那孝敬父母之人,豈能不慈愛子女嗎?能讓兒子身上戴上刑具,而自己還想分一杯兒子的肉羹嗎(指當初項羽要烹殺劉太公,劉邦說,咱倆是結義兄弟,我爹就是你爹,你要把咱爹烹了,也分我一杯肉羹)?
“隗囂一向說,他之所以擁兵自重,只是為了保護父母之國和祖先墳墓,又說,只要是對士大夫們有利的,他都愿意去做。如今呢,本來想要保全的,卻要將他破亡;本來想要完整的,卻要將他傷毀,本來想要親厚的,卻要讓他薄命。隗囂曾經羞辱過公孫述,拒絕他的爵位,如今又扭扭捏捏要去依附他,這還有什么臉面呢?如果公孫述也找他要人質,他從哪兒再找一個嫡長子給公孫述送去呢?當初公孫述要封你王爵,你拒絕。如今年紀已老,難道還投奔過去,低頭與年輕人在一個馬槽里搶食嗎?和他們肩并著肩,在仇家的朝堂上爭寵嗎?
“如今國家待隗囂,一直是深情厚意,應該讓牛邯等一眾前輩尊長,一起去說說隗囂,如果他還是不聽,你們也真可以自己離去了。我曾披覽地圖,看見天下有一百零六個郡國,隗囂難道能以隴西、天水兩個郡的資源,和一百零二個郡為敵嗎?你事奉隗囂,外有君臣之義,內有朋友之道,就君臣關系而言,你應該諫爭;就朋友之道而論,你應該為他切磋分析。豈能明明知道他成不了事,還懦弱畏縮,咬緊牙關,讓他裹挾著自己,一起走向滅族大禍嗎?現在時間還來得及,過了今天,就完全不同。況且來歙是天下有名的信義之士,朝廷尊重他,他對隗囂感情深厚,一向替西州說話,我度量朝廷的態度,也很喜歡在此事上建立信義,只要隗囂來歸,朝廷一定不會背叛盟約。我在此不能久留,希望您即刻給我回復。”
楊廣竟不做回復。
諸將每有疑義,都向馬援請教,對馬援十分敬重。
華杉曰:
性格決定命運,隗囂又是一例,他的毛病,就是拖延癥,他總是決斷不了!無論做出什么決定,他都覺得這不是“最優解”,覺得還有更好的方案,無論得到多少,他總是不甘心;無論別人多了不起,他總是不服氣;無論你給他多大關愛和厚待,你也把他“養不家”,他不跟你做一家人。要自己做老板,他本事不夠。誰要做了他老板呢,也不知道他到底要什么,不知道把他往哪兒放。
這樣的性格,他就拖延著,拖延著,你給他哪條道,他也不走,結果就只能為情緒所驅使,進行“情緒漫游”,到最后,路越做越窄,就走投無路;走投無路之后,就慌不擇路;慌不擇路之后,就走向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