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清明我會想起她。
那個心思如白雪般清透,性格卻如堅冰般頑強的女孩。
她在一個萬物復蘇的春天降臨,在一個漫天流星的夏末離去。
多少年,當人們習慣在煙雨蒙蒙的四月為天國的親人送上一縷青煙時,她卻在慶祝自己的降臨與蛻變。
而后,命運向她開了一個沉甸甸的黑色玩笑。
短暫的21個春秋之后,她和這個世界告別,帶著眷戀與不舍。
---田維。
每次讀到這個名字,都會心頭一顫。
柔軟的舌頭離開上顎,在唇齒間游弋,嘴唇微張,像是在呼喚,呼喚什么?那個在花田中起舞的少女么?
我仿佛又看見她了。
一個15歲就與病魔展開不懈抗爭的文學少女,一個半畝花田里辛勤耕作的小小耕耘者,一個脆弱如雪、頑強如冰的女孩。
然而冰雪終須融化,在陽光充足的春天。
第一次知道田維時,她已離開這個世界3年。
那時的我正值高三。
某個下了晚自習的冬日夜晚,我在學校附近的書店翻開了這本厚厚的《花田半畝》,從此,這個女孩填滿了我高三那年所有迷茫失措的時光。
照片上的女孩有一雙靈動的大眼和柔軟的短發。喜歡穿格子碎花襯衣,喜歡藍色窗簾。熱愛文學,熱愛涂鴉,熱愛生活中每一個溫暖美好的瞬間。
“愛上憂傷的你”,這是她最喜歡的花——龍膽的花語。
憂郁.沉默.孤獨.神傷.惹人
安靜.開放.凋零.沒有芬芳
田的青春,始終是一半陽光,一半疼痛。
陽光的是她的心靈,疼痛的,卻是她的身體。
“不死的癌癥”,15歲那年,她聽醫生這樣說道。
此后,是伴隨醫院與藥丸的6年時光,一個女孩短暫青春中最美好的6年時光。于她,卻是有限生命中苦樂參半的時間砝碼,每一秒的幸福都要拿疼痛換取。
她在病痛中讀書寫字、學習記錄,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從同學們的視野里消失一陣。
“田又住院了。”每個人對此心照不宣。
當她再次出現時,依舊是那個活潑樂觀、滿臉笑容的女孩,看不出任何受疾病折磨的痕跡。
田就是這樣的一個女孩兒。為了不讓身邊的人擔心,田留給朋友的,永遠是自己陽光堅強的一面,而所有的淚水與沮喪,則被寫進了博客里,藏在了文字中:
“我走在自己的路上,磕磕碰碰的,一路莫名地摔倒,又堅忍著站起來。17年,短短的17年,我就像當年追風的自己一樣追逐無形無影的希望,雙膝繪著疼痛的圖案。”
“媽媽總是說,一切不幸都終將過去,只要你敢于經過。醫院的傍晚,黃昏中有低飛的燕。它們飛舞,它們鳴叫,它們狂歡。媽媽,我只輕輕喚你,便已泣不成聲。我心中全部是對于未來的悲觀和絕望...你不發一言。我們這樣看黃昏中的燕...恐懼是一張網,在這個夏天里,我被她困住,不得自由,不得呼吸。夜夜的夢靨,卻又失望于黎明的到來。我對你說,我怕著白天。在白天,我要真實地面對著一切。夜晚,卻不過是夢。夢,即使是險惡可怕的,也終于會醒,而現實不是。”
“我相遇著,相似的生命。年輕、美麗而無可奈何。與疾病正面交鋒。每個人都接受了這樣的發生。每個人,都堅強到近乎殘忍。而這,不是一個適合堅強的年紀。本該穿著一襲長裙,站在落花的溫柔里,風花雪月。本該不知憂愁,強作著詩歌的惆悵。我覺得心疼。”
這個女孩內心的痛苦,對命運的恐懼與對未來的失望,讓我心痛。
而更加讓我難以釋懷的,卻偏偏是痛苦之外,她的那份堅強與善良。
“我于是決定拒絕狼狽,拒絕一切憂傷。雖然,我落下了眼淚。那是因為切膚般感同身受的疼痛,因為太多的深愛。我要記得,我將遺忘。”
“媽媽說,如果能夠再次孕育你多好。你仿佛是在怨恨自己,將我生成多病的身軀。媽媽,我卻時常感謝你,你給我的生命。即使這身軀,有許多不如意,但生命,從來是獨一無二,最可寶貴的禮物。我感謝,今生是你的女兒,感謝能依偎在你的身旁,能夠開放在你的手心。媽媽,不幸是我們共同的命運。幸福,卻是更深切的主題。”
“我愿意幸福,我只愿意幸福。”那個面容蒼白的女孩這樣說,卻讓人流淚。
翻開高中時的日記本,里面點點滴滴全是有關花田的記錄。多少個難眠的夜晚,我撫摸著那些文字,仿佛抵達了田的內心深處,她恬靜外表下所隱藏的激流,鋪天蓋地地朝我涌來。我被卷進她的一生,經歷那場夏日里的漫長死亡。
我似乎瞬間明白了什么,卻又終究什么都不懂。關于田眼神里的對生命的超然,關于花田里凌空的寂寞文字,關于所有的愛和所有的無奈。
和許多人一樣,直到田離世,直到她的博客被整理成書出版上市,我才知道她。
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敢在網上進入花田。那滿目的文字是這個女孩留給世界寂寞的禮物,是她年輕生命里,最后的獨舞。
年年月月分分秒秒,都有人在花田給田維留言,愿她在天國過得幸福,或是囈語般自說自話。而所有這一切,她都已經看不到了。
“田當初要是知道有這么多人支持鼓勵她,應該會走得更遠。”
田的男友這樣說道,我卻難過得想哭。
時間倒流到4年前的那天,我站在高考百日誓師大會的寒風中,為自己立下了三個目標:去北京,上北語,見田維。
我將它們寫在桌上,作為激勵自己學習下去的動力。身邊時常有人不解,我因為一本書,而進入近乎虛幻的狀態。
北語,始終離我那么遙遠。
很可惜,三個目標最終無一實現。
我最終選擇了一座離北京很近的城市,讀著和田維一樣的專業,也總算是去了一次北語——田曾經生活學習過的地方。
而清明去溫泉墓園看望田的計劃卻總是落空。
我想為她獻上一束龍膽。
感謝她這些年來帶給我生活的力量和勇氣。
2007年8月13日,田維同她絢爛美好的青春被一同刻進了時間里。煙花定格在它綻放的最絢爛奪目的一刻,而后無邊的寒冷與黑暗,則留給未知的明天。
生日快樂,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