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的夏天

文章系原創(chuàng)首發(fā),文責(zé)自負


1

端午節(jié)放假,三天。

這個消息是毛團子告訴我的。他來以前,太陽早就從宿舍的門縫里擠進來,在地上畫了三個大大的1字。我雙眼盯著光像條蛇一寸一寸游近床腳,算計著該是幾點了,但不想起來。頸部靠在床頭的鋼管上有點酸疼,卻又沒有調(diào)換的空間。伸手在木板釘?shù)淖雷由铣槌鲆恢銦煟c燃,再吐一串煙圈,似水面上一串漸逝的水漂。吐完,覺得似乎釋放掉了一些疲憊。

我們做的工地是貼近路邊的門面房,快要結(jié)束了,最近幾天都是在澆地坪。毛團子開攪拌機,還有上料、出料子的,開卷揚機的,樓上卷揚機邊有接車子的,七八個人都在服伺我。我呢,腳蹬長統(tǒng)靴子,穿著件大褲衩,雙手一會揮锨,一會兒舞鋁合金刮尺服伺倒在地上的混凝土,直到讓它們躺平,漸漸地滲出一層薄薄的水印,再交給打木哈收光的師傅。

世上什么最公平?是水,一點不平它們就會流動,像我身上的汗水,直起腰它們往靴子里流;彎下身子,它們朝肚子上淌。我不能躺,躺一天少一天工資。盡管一天下來,不知道喝了多少次自來水,雙腳在靴子里一直嘰嘰叫喚個不停。

現(xiàn)在沒人喊上班,我就賴在床上,懶得動。

毛團子見我不理他,也不生氣,徑直進來坐上了床沿,屁股將我斜出的雙腿朝床里拱了拱,眼光就落在床邊的木桌上。他抽了我的西湖,神情便蕩漾起來,別人都上街買菜去了,加餐哩,我倆呢?他說的別人是指老婆也在工地上的人。我沒說話,被他感染著又接上一支煙。要不中午買點雞頭、腳爪,喝點酒,下午好去看錄像。他提到錄像兩個字時,被太陽熏得黝黑的臉上就盛開成一朵菊花。

錄像廳在一個沒有路燈的小巷子里,我拖他去過幾回,當(dāng)然我也是被別人拖過去的。什么事都有開拓者,有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什么叫買賣?這話有毛病,應(yīng)該叫賣買,有賣才有買,買了市場才會活躍,經(jīng)濟才會繁榮。所以我覺得看錄像也不是件見不得人的事。錄像廳每晚放兩部片子,第一部是武打片,太假,我們懶得看。十點過后進去剛好,我們拿捏得很準,像陶瞎子算命一樣準。一坐下就開始放生活片,這是我們喜歡的,盡管干活也是生活,但還需要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別人是怎么生活的。別人的生活片不像我們是黑白照,真的叫豐富多彩,還不是一點點的彩。

有次,毛團子看到畫面上一個年輕女人在洗澡,衣服是一件件地脫,地上一小堆了,鏡頭才搖上去,女人身上一根紗也沒有,如褪了毛的光雞。毛團子覺得難為情,伸出雙手遮在臉上,可我分明覺得他手指的縫隙很大,兩束綠光死死地盯在女人光滑的身子,聳起的小山包上。所以我就來氣,就將他的胳膊朝下拽。別人敢脫,我們還不敢看,是男人不?毛團子一過勁地說,不看不看,看著受不了。受不了還想看,這大概就叫抵擋不住誘惑力。

毛團子晚上做夢了沒有我懶得問,我是夢過幾回,但沒夢到妻子。好像和秀菊,和她談戀愛時,每次看到她白凈凈、肉乎乎的手總想摸摸。她不干,像藏寶似的放到屁股后面。我欣賞的機會都沒有,夢里我卻能粗暴地撕掉她下身的衣服。然后就驚醒了,內(nèi)褲上粘糊糊的一大片。妻子一直說我衣服最臟的地方是屁股兩瓣,我想最臟的應(yīng)該還是內(nèi)褲。

當(dāng)然,我沒將夢到的人告訴過毛團子,都是一個大隊里的,我認識的他也認識,如果傳到秀菊耳里,那多難為情。現(xiàn)在休息了我要去上海,到那里不需要做夢。

老婆帶著兒子在安亭一個工地?zé)垼@話對毛團子說過。聽到我的話他就泄氣了,像是攪拌機斷了電,里面吵吵鬧鬧的黃沙石子一下子沒了動靜。也不怪他,老婆在老家,一個人在外,不上工連個落腳的地方也沒有,何況還是三天。我管不了他,讓他騎自行車送我去車站,他不理我,屁股一扭就出了門。我取下掛在墻上的淺藍色牛仔包,塞進兩套換洗衣服,也把滿腹的心思塞進去,不能露在臉上。出門時見毛團子在門前的小路上,雙手扶著車龍頭,歪著腦袋正“呸”一聲吐掉嘴邊的煙屁股。路上他沒說一句話,弓著腰抵著陽光,五月的陽光其實還是柔柔的,像母親的手拂在身上。我知道,只要我哼一聲,他會扔掉車子跟我跑。


2

從橫林去上海是慢車,一天僅有的一班綠皮火車。

買好車票,我孤身一人在候車室里晃蕩。候車室很大,進門那邊有一排門面,賣吃的玩的,最后角上有擺報紙地圖的攤位,彎腰瞅瞅,除了幾張當(dāng)天的《參考消息》《揚子晚報》外,大都是吸引人情感,打打殺殺殺的小報。隨便挑幾張吧,打發(fā)時間也挺不錯的。

這是我第一次坐火車去上海,但卻不是第一次去上海。一九八八年中秋節(jié)前,我和隔壁的臘殼去過,坐了一夜的輪船,那時候都叫大輪,有三層,里面有吃的喝的,也有錄像廳,可惜沒進去。我們家只有小輪碼頭,上能去安慶,下可到蕪湖。坐大輪還要乘小渡船去江南的橫港才行。我們當(dāng)然不是旅游,名義上說販豬油,其實是豬的肥肉。

慢車像個可憐兮兮的鄉(xiāng)下人,見到站牌都要停下來謙卑地問聲好,和乘車人焦灼的心里相違。更惱人的是,走著走著,“嗤……”一聲趴著一邊不動了。列車長怕人著急,廣播里反復(fù)地安慰著乘客:列車讓行,本次停靠大約需要二十分鐘。然后再穿插著音樂,一遍又一遍播放《大約在冬季》。齊秦的聲音有磁性,也有一種淡淡的憂傷。我在迷迷糊糊中,發(fā)現(xiàn)對面坐的女孩,像極了秀菊,臉上也有淡淡的憂傷,我不忍心去打擾她。

正月里弟弟私下對我說過,她在安亭。我問他,她在哪里干嘛?廠里上班?不是,弟弟說,在卡拉OK里。我不知道什么叫卡拉OK。弟弟說,唱歌的地方。幾年沒見到秀菊,我只知道她會寫詩,還沒聽過她會唱歌。

秀菊是我的初戀,我們好了一年卻沒有好結(jié)果。后來我又談了一個,結(jié)婚時在冬季,那天下著大雪,剛好村子通電,喜氣加上熱鬧,心里便認為老天還是眷顧我的。晚上擺了十桌酒席,這得益于土地到戶帶來的好日子,雖然還不算富裕,在那個年頭的鄉(xiāng)村也是有點臉面了。人多也麻煩,頭天下午請,當(dāng)天早上接,下午還有去催,全靠兩條腿跑,累得精疲力竭,不過還算順利。開席后我和幾個同學(xué)坐在一桌,秀菊坐在我的對面。年輕時氣盛,興趣又高,幾毛錢一斤的山芋干酒喝得也津津有味。同學(xué)們更是熱情,爭先舉杯敬我的酒。好漢難敵四手,一張嘴敵不過眾人。還是秀菊站起來,敬我的酒都被她擋住,一一接招喝下。

她喝得太多,我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但我沒辦法勸也沒辦法攔。結(jié)果是筵席沒有散去,她人就散架了,搖搖晃晃出了門,蹲在別人家的墻角站不起身。我只有去牽她,被她拉住,像個受傷的小鳥,靠著我的胸口“嗚嗚”地哭。過了好一陣子才送她回家,積雪的路上,留下了三行歪歪斜斜的腳印。受她的影響,那天晚上我沒脫毛衣就睡了。

可是我卻沒有參加她的婚禮,只知道她嫁給了一個修鐘表的,是城鎮(zhèn)戶口,卻又沒工作,家里連種小菜的自留地也沒有。我有土地,但太少,一到年底,農(nóng)業(yè)稅,水費,人頭稅雜七雜八的總是讓我睡不安穩(wěn)。我只好出門,沒有選擇的余地。


3

妻子住的地方是老舊的建筑,貌似生產(chǎn)隊的稻場。場地靠近小路邊用鋼管扣成的一段圍墻,中間留了個口子算是大門。我進去的時候,一眼就見到她正在靠西邊的大棚子里做飯,目光從大大的灶臺滑過去只見到她露出的半個身子,穿的還是結(jié)婚前我給她買的布料,白底子上面綴滿了淺紫色玉蘭花。當(dāng)時買的時候覺得很時髦,比村里那些土色的要艷麗多了。現(xiàn)在看看與我路上所見到的顏色一點不相稱。她抬頭見到我,有點慌亂,手中的鍋鏟撞得鍋沿叭叭響。兒子蹲在墻邊,手里拿著根小木棒,不知道是不是逗螞蟻玩,我差點沒認出來。

下午三點多,離妻子燒飯的場地隔著里把路的一個工地,快要搭好的井架,因為攔風(fēng)繩系在基礎(chǔ)放線的龍門樁上,被狂風(fēng)拔起而轟然倒塌。上面兩個正在作業(yè)的年輕人,一死一傷。聽說工地的小老板是我老鄉(xiāng),死者的家更是只在我的程家墩后面,不足三百米的地方。

當(dāng)我隨著別人一道去現(xiàn)場的時候,看到橫在基礎(chǔ)上的井架,扭曲的角鐵猙獰恐怖,不遠處,死者破舊的黃球鞋還在,只有一只,被風(fēng)吹干了的血跡像井架上掉落的油漆。那一刻,我差點吐出了胃中的食物。

吃晚飯時,來了幾個老鄉(xiāng)。啤酒、雞爪子、花生米,還有無拘無束的鄉(xiāng)音,讓我們很快忘了下午的恐懼。他們端著大碗敬我,我回他們的同樣是大碗。有人說,來上海吧!工資高點,也省得兩頭跑,搭了路費還浪了工。我讓他們給我留個心眼,有事捎個信就行。其實我更多的心眼是盼著天早點黑下來,天黑了就能上床,然后才有夢。況且許多事都是夜里悄悄發(fā)生的,但天色大亮后往往又驚天動地。

城里的夜色來得晚,或者有些地方根本就沒有夜色。

六點不到路燈依次亮了,橘黃色的光肩并肩,手牽著手,將路邊的黑暗驅(qū)得遠遠的,有些黑像蝙蝠一樣躲在墻角,樹下,等著路燈熄滅,它們便張開翅膀猛撲過來。

屋里的燈更亮,幾支一百瓦的大燈泡像幾個高掛的太陽,烤火一樣,照得黝黑的臉,脊背,發(fā)出幽幽的光。妻子住的是靠墻西邊的一間小屋,除了一張竹笆床外,床邊還有蛇皮袋堆著的米,大桶的油,和東邊大統(tǒng)鋪相隔的是一楞一楞的石棉瓦。妻子在外面收拾碗筷,添煤封灶,我和兒子躺在床上,酒精在心里折騰,睡不著,一翻身床像只老鴉嘎嘎叫喚,隔壁人打牌的聲音就像在床邊。起來找了兩條長凳墊在竹笆下,再上床試試,聲音稍微小點,仍像麻雀一樣吱吱響。

我想抽煙,摸摸口袋,癟的,大概剛才喝酒時扔來扔去扔完了。去買吧,我出了門。站在彩鋼瓦的門外我站住了,有些猶豫不決,朝北,小路的盡頭右拐就是菜場,那里有一排門面房,能買到需要的東西,下午來時的路過,知道有點遠。朝南,不遠就是曹安路,穿過馬路就是香煙市場,但一想到下午見到的殷紅血跡,身子不由得矮下去,灌進肚子里的黃啤差點倒回到喉嚨邊。

但這個時候,從北邊拐出來一個人,剛剛在一起吃過飯的,別人都叫他大好。大好是我們隔壁村的人,比我小兩歲,盡管路不遠,在老家卻彼此不熟悉,想不到面孔熟悉了竟然是在他鄉(xiāng)。

怎么還不睡?話很普通,經(jīng)他的嘴里吐出,似帶有一點狡黠,像黑色中傳出的蝙蝠叫聲。我的臉紅了,他看不見。想去買煙,一包煙不經(jīng)散,一頓飯就完了。我也是,喜歡抽的人沒辦法,前面就是市場,什么煙都有。

向南。我有時踩著他的影子,有時我的影子又擠到他的側(cè)面。話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比方說他問我做一天工多少錢,我問他一天多少。比方說我有一個還是兩個孩子。

沒想到的是,那天晚上回來很遲,準確地說是第二天早上才回去的。一進門就見到妻子靠在床頭的墻上,她好像沒睡,一直等著我,見我進門就豎起身子,跟著身子起來的是竹笆的吱吱叫喚,還有隔壁兩聲咳嗽,聽得出是壓抑久了的。

我沒說話,拉她到屋外。外面清靜,月亮沒聲音,風(fēng)沒聲音,門口的路燈沒聲音。我們穿過燈光來到溝沿邊坐下,一坐下我就想親她,被她推開了,這個動作像秀菊不讓我摸她的手。

早做么事去了。

臭死了,和大好一起去買煙,買到了麻煩。

買煙就買煙,怎么買到了麻煩?不懂。

我們?nèi)ヒ患业昀镔I煙,都是軟牡丹,他是真煙,我是假的。比比看不出來,一抽就分得出來了。

后來呢?

后來我轉(zhuǎn)身回去找老板,他不認帳,我還沒發(fā)火,大好和他干上了,把人家柜臺的玻璃拍碎了。那排店里的人全都跑出來,有的還拿著家伙,怪嚇人的。

打起來了?

沒有,一會警車來了,大概有人報警了。

啊,去派出所了?

想不去也不行。但我認為自己沒錯,在警車上我想了很多要說的話,歸根結(jié)底買了假煙店里應(yīng)該受罰。

罰了嗎?

警察讓我拿出證據(jù)。我說什么證據(jù)?其實他心里知道,或是抽抽看就更知道了,但他說他不會抽煙。怎么說也說不清楚,難道讓我去找哪個單位鑒定?

后來呢?

下午出人命的工地老板聽說后跑過來,我一看面熟,原來早就認識,是初二時不在一個班的同學(xué)。他認識派出所的人,說了一番好話,交了二十塊錢,算是賠一塊玻璃的費用,其他的沒追究。

那得謝謝人家。不然待在派出所里真的扯不清,你說不是故意,別人肯定說是有意的,動手和動嘴性質(zhì)就不一樣了。

大好說明晚請老同學(xué)吃飯。不過我還是不服氣,明明買的是假煙,怎么他就沒事。回來的路上,大好說這個香煙市場每家都賣假貨,專坑路過的,只有熟悉的人才給真煙,這些派出所都知道,他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癤子破頭了還去幫他貼膏藥,真的是無語。

你以為有理走遍天下啊,現(xiàn)在是有錢走遍天下。


4

隔天下午,五點剛過,大好就過來找我。他帶我去了一個叫“梅園”的飯店里,一會我的那位同學(xué)帶著兩個人也來了。忽然想起來,他還有個小名叫小慣子。

姚老板向我伸出手,我倒有點難為情。坐下吃飯的時候,我站起來舉杯敬姚老板的酒,表示自己的謝意。姚老板是個爽快的人,端杯就干,還說既然是大好請客他也就不客氣了,吃完飯他請大家去卡拉OK里坐坐,歡迎既是老鄉(xiāng)又是老同學(xué)的我,另外也放松一下。他說工地出了事頭都搞大了,還好賠償?shù)氖拢衫霞益?zhèn)里的司法所已經(jīng)來人和公司在交涉。我不想去,理由是唱出來的聲音像鴨子叫。姚老板說不會唱能喝酒就行。我端著杯子的手僵在空中,笑容僵在臉上。

飯后,我?guī)缀跏潜凰麄兺线M卡拉OK的。姚老板輕車熟路進了一個包廂。墻上貼著布料,我偷偷用手按按,布下似有海綿,軟軟的有點彈性。靠墻一溜沙發(fā),中間是玻璃茶幾,擺著水壺,杯子,還有大大的煙灰缸。靠里面的墻角有張小吧臺,一個長得還過得去的女人站在吧臺里面,臉上的笑容像一朵盛開的芙蓉花。

這時從外面又走進一個如花的女人,有一把年紀,緊身的衣服裹著肥碩的身子,怎么看都像是捆綁上去的。姚老板伸手就在肉乎乎的屁股上拍了拍,張姐,先來一箱啤酒,兩個果盤,再安排幾個好看點的過來,一二三四,四個,我就不要了,你有空過來坐坐也行。我趕緊說我也不要。姚老板笑了,像是城里人笑話一個鄉(xiāng)下的,男人都這樣,嘴巴說不要,心里巴不得一下得到,又不是給你當(dāng)老婆,逢場作戲,尋個開心而已。那個叫張姐的女人頭像上緊了發(fā)條點得停不下來,就是就是,還是姚老板看得開。說著手就伸出來擄過姚老板的頭,對準額頭快速親了一口,也不知道有沒有沾到皮膚,一陣風(fēng)似的又旋出了門。什么叫時間就是金錢?這就是。

我的眼瞄了一下姚老板,沒好意思停留,順時針移到大好身上,他去了小吧臺,和里面的女人嘀咕了幾句,回來時手里就多了一個話筒。燈光驟然熄滅,沙發(fā)對面的白墻上亮出個大屏幕,幾個穿三點式的女人在海邊的沙灘上晃來晃去,不時地轉(zhuǎn)過身子,向我勾出了手指頭,豐滿的身材讓我回味起看過的錄像。音樂聲突然破墻而出,夾雜著大好走了調(diào)的吼叫。

一曲未完,姚老板叫暫停。是張姐領(lǐng)著幾個女人進來了,我沒看,說心里話是真的沒想。我想的是快點結(jié)束,面前什么都是假的,像姚老板說的逢場作戲,一個應(yīng)付的場面而已,老隊屋里才是真的。但很快我的眼睛停在一個女人身上就凍住了,那是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人,滿臉的化妝品掩蓋不了臉形,還有略帶憂郁的眼神。我的目光自上而下,落到那雙手上,盡管幾個手指交叉在一起,但看得出來保持著原有的底色,只是比以前瘦一圈,白凈了許多。秀菊?秀菊。我在心里呼喚了一聲,差點破腔而出。她似乎也看到了我,驚詫過后是一種難以言狀的平靜。我很快否定了剛才的誓言,顧不上姚老板心里的暗笑,手指像支劍對準了她。

音樂聲又起,耳中嗡嗡的是大好的吼叫。秀菊緩緩走過來,屁股就挨到我身邊,比我們談戀愛時近多了,一縷縷叫不出的香味向我襲來,很好聞,讓我又有了想拉拉她手的欲望。可是姚老板和張姐組成了臨時伴侶過來,雙雙逐個又是散煙又是敬酒,搞得像婚慶似的。

他們輪流唱歌,輪流敬酒。停下來的時光,女人就依偎在男人身邊,像只溫順的花貓。姚老板一個勁勸我也唱一首。沒辦法我想到了當(dāng)下非常火,吵得大街小巷睡不著,而我才學(xué)會的《小芳》:“……多少次我回回頭看看走過的路,你站在小河旁……今生今世我不忘懷,謝謝你給我的溫柔,伴我度過那個年代。”我唱不好,比大好的聲音還難聽,但沒跑調(diào)。秀菊卻當(dāng)我是歌手似的,一個勁地鼓掌,停下來時,讓我想到曾經(jīng)肉乎乎的手背。我的手摸索過去,沒有去摸,伸出兩個指頭使勁掐下去,有種想帶塊肉出來的力氣。奇怪的是她沒有叫喚,輕微的也沒有,倒是另一只手伸過來,像塊布軟綿綿地將我的手緊緊地包裹上。

第二天我就回常州了。

也就在那年夏天,我徹底離開了常州去上海,與家鄉(xiāng)的距離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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