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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鄉在河南某農村,我在那里出生,在那里成長,我的戶口因為上學早已不在那里,我不敢說我在那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因為上學我已經很少回家。今年暑假我回家待了滿打滿算的二十五天,恍惚間,又背起書包拉上行李,一路輾轉去往大連。
走過那么多的路,去過那么多的城市,村里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胡同里也只剩下了我家那所逢雨必漏的老房子。老媽每每念叨房子太舊的時候,我都想馬上工作掙上十幾萬塊錢蓋出來一座像模像樣的房子來。再加上今年全國范圍內一輪接一輪強降雨的襲擊,我一度害怕房子會被雨水沖塌,擔心爸媽住在老房子的安全,那種想要一所新房子的心更強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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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這一茬早期的90后上大學之前,雖然我的村子很大,但村子里很少有大學生,家家戶戶都是靠著僅有的幾畝田為生,一輩子操勞都在那片黃土地之上。每家至少都有兩個孩子,至少要有一個兒子,所謂的后繼有人,可延續香火。
這一批人包括與我同齡左右的大部分人都走進了我父輩那樣的輪回。不同的是,我的父輩們從四十多歲的年紀開始外出做泥瓦匠或著工地上的小工或者修路或者采礦或者架線工人,而這些人,十幾歲高中不畢業帶著假的身份證混進工廠做著最基本的工作。再大一些二十歲左右結婚,生子,男人們再一次奔向掙錢的遠方,而女人孩子和老人則是守在家里。
結了婚的男人們基本上就不去工廠了,這一次和父輩的工作基本上沒什么兩樣。他們每年和我們這些上學的一樣,回家一兩次或者三四次,夏收,秋收,春節,換另一份工作,基本上都是這些時候才會回家。家里的母親們四五十歲,會開拖拉機,會騎摩托車,一個人管理著十幾畝田下地干各種繁重的農活,照顧他們年邁的父母,伺候刁難的兒媳,帶孫子孫女,還要洗衣做飯干各種家務,儼然一個鐵打的娘子軍團。
這批人,二十歲左右家人介紹相親結婚,結婚最重要的是家里要蓋一所新的房子,從我父輩開始,沒走廊的光突突的幾間房子,有走廊但需明柱支撐的,有走廊沒柱子的,帶過道的,有套間的,純瓦房的,一層半的,兩層的,三層的,四層的。村子里現在最高的都是四層小洋樓了。而最差的,就是我家那所我爸媽結婚時蓋的,當時略顯洋氣有走廊有明柱有個小過道,但做工很粗糙,如今很滄桑的五間老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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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哥和我都是在這所房子里出生的。不像現在的小孩,提前預約床位,都出生在醫院里。我們這代人,母親生我們的時候基本都是在家里。當時,每個村里都有幾個接生婆,她們掌管著整個村里小孩兒的命運。還好,老哥和我都是順產,老媽也沒遭太大的罪。
老媽說,老哥順利生下來的時候全家人都很開心,因為老爸兄妹五個只有老爸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兒,爸媽的第一個孩子就是男孩兒的時候,真是家里的一件特大喜事。不幸的是,老哥生下來不會哭,老媽看到這個情形卻哭的厲害。還好,接生婆沒有自亂陣腳,提著老哥的腿讓他頭朝下狠拍他的腳底板。當老哥終于“哇”的一聲哭出來的時候,全家人心里壓著的石頭才緩緩落地,嘴角也才露出一絲很難看的笑。
兩年后,當我在這所房子里順產出來的同時也哭出來,并且是一個女孩兒的時候,爸媽是很開心的。雖然那時家里老一輩的人祈求多子多福,但是爸媽只想要一兒一女,負擔不重又兒女雙全。這也就是為什么在我之后老媽意外懷孕,爸媽卻瞞著爺爺奶奶打掉了那個不知道性別的孩子的原因了。因為我的出生,三代同堂的六口之家在這所房子也就圓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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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我記事起,我就覺得家里的房子還不錯,門前是一片開闊的場地,靠近孩提時代的天然游樂場——大沙窩,那是一放學我們都會瘋跑去的地方,壘城堡、過家家、挖野菜、摘野花;是周圍唯一一所有走廊的房子,下雨天可以站在走廊下面親密的看雨卻又不會被淋濕;有一個簡易的過道,雖然會漏水,但是鐵門不易生銹。當時的我偶爾還會傷心的覺得,為什么我家的房子跟別人家的不一樣,有一些木質的柵欄門也挺好啊。而老媽的朋友卻羨慕她說,這一輩子都不用操心蓋房子的事情了,這所房子可以住上一輩子。
世界千變萬化,我的村子也是。在我上學的這些年里,周圍的空場地都蓋上了新式的房子,有的是遠門的王家自家,有的是從較遠地方搬來的朱姓戶。因為我家靠近村子的邊緣,再后來,搬過來的人越來越多。
跟我差不多年齡或者比我還小的男孩兒都已結婚生子,女孩兒也都出嫁了。現在回來家,從門前走過一個人,我都不知道他是誰,應該稱謂他什么。嬸子說我半年不回家,一回家又宅在家里不出來,出來的話不是跟我媽一塊兒下地干活就是去縣城辦事,總是見不著我。是吶,在農村24周歲的女人至少應該是兩個孩子的媽了吧,小時候的玩伴除了琳杰都結婚了。
曾經穿梭的大街小巷,以及謎一樣存在的胡同和泥草墻也都不在了。就連曾經浩瀚的大沙窩都被夷為平地,變成一望無際的農田。而我,也沒有了那顆為了寫好一篇描寫春天的文章,花上好幾天的時間去竄沙窩,跑果園,踏農田,在灑滿夕陽的黃昏還坐在大堤上觀察和沉思的心。現在的我,對于這片土地更多的是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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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質極大豐富的現在,所有的生活用品,孩子的玩具都可以買來。而我的小時候,老爸花上一個晚上的時間給我和老哥包好書皮,用毛筆寫上剛勁有力的書名和姓名;老媽四處找花布、銅錢和公雞毛,為我縫上一個裝了玉米粒的沙包和毽子。每每想起老媽第二天變魔法似的把它們放到我面前的樣子,都能再次開心的笑出來,一個廢舊的自行車輪胎也夠我們玩上一個周末的上午。
每天和鄰居小伙伴一起去上學,放學或是周末又在一起學習和玩耍。男孩兒會踢毽子、丟沙包、跳皮筋,女孩兒也會打陀螺、摔面包、打耳。所有的這些游戲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完全自制。并且這些游戲還具有季節性,比如,秋天的玉米皮制作的跳繩,冬天裝有玉米粒的沙包。
那時候的我們,玩起來就會喊上小伙伴們成群結隊。就連學騎自行車,也是我們好幾個胡同的孩子相約一起在空場上學,鄰居弟弟只會直騎不會轉彎;大娘家哥哥騎上去下不來,直接找個麥秸垛往上撞;我是三腳架的大自行車死活學不會,還會屢次摔倒,磕的生疼。最后還是老爸從小姑家弄了一輛小車子,我不負眾望花了一天時間就可以上路了。
小時候的生活條件不好,吃的卻還健康,蔬菜瓜果都是自己種的,有機肥無農藥。春天的時候,我們會蕩去沙窩深處挖野菜。老媽最愛的一種野菜叫做“白蒿”,長相漂亮又稀少。而我,最喜歡秋天沙窩里大片大片紅彤彤的野生枸杞,那時候不知道那是枸杞子,只是喜歡那一串串的緋紅。我的小學從二年級就開始上晚自習,不管是學校還是家里都是那種溫暖的白熾燈泡,放學回家的時候,大老遠就能看到我家廚房那昏黃的燈光,那一定是媽媽和奶奶在等我和哥哥回家,煤火上也一定烤著香脆的饃片。如今回家有各種餅干面包零食,它們或許比自考的饃片好吃很多,可是饃片里有家的味道。
臨近冬天,村子里就會時常停電,好像是冬天用煤太多,火力發電廠壓力太大的原因。我們孩子們才不管那么多,停電的夜晚是玩火捉迷藏的最佳時刻。(猶記得,高中時期的冬天學校還會時常停電,那停電的夜晚是枯燥的生活中最幸福的記憶。)媽媽為我和哥哥點上一支蠟燭讓我倆看書,媽媽和奶奶納鞋子,爸爸和爺爺剝花生脫玉米。看書累了,爺爺就會有無窮無盡的故事講給我們聽。冬日有陽光的周末,夏天涼爽的樹蔭下,周圍的小伙伴都會圍著爺爺講故事。
這樣想來,從我上小學五六年級到高中補習班時,這將近十年的時光里,我從沒有要求過爺爺講故事,每次回家那么倉促,也沒想過要找爺爺聊聊天。可是補習班的那年冬天,爺爺永遠的去了,走的時候家人沒有一個在身邊。縱使我哭啞了嗓子,我的爺爺也再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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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所老房子,見證了爸媽的婚禮,我和老哥的誕生,送出嫁了三個姑姑。承載了爸媽在一起的所有日子,裝滿了我整個童年幸福和憂愁的記憶。
它記得我們每一個人每一晚上的夢境,它記得每一天每一頓飯的味道,它記得我們講過的每一句話和絆過的嘴,它記得我偷偷寫下的日記和情書,它記得我們每一個要好的朋友,它記得我們生過的病吃過的藥,它記得我們所有的開心、快樂和煩惱……
這所房子的堂屋,在那一年冬天,送走了這個家的戶主,我爸爸的爸爸,我和哥哥的爺爺。如今,奶奶也病倒了,常年臥床。這所老房子,也見證了一代人的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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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哥一直上學,家底兒都被我倆掏空了,由于沒有閑錢,房子依舊是這所老房子。
中學的時候,院子里砌了水泥地,修了小花池。高中的時候,房子里面粉刷了涂料,堂屋換了新門,吊上了天花板,鋪了瓷磚。畢竟老哥長大了要上大學,爸媽做好了一直住下去的準備。
可是,周圍人家蓋新房了,地基抬高了;胡同里人家也蓋新房了,地基也抬高了;路面都上漲了;我和老哥長大了要單獨睡了……下大雨的時候雨水倒往家里灌,下過冰雹房子漏水了,鄰居家地基太高導致我家屋子太潮濕了,房間不夠住了。
可是,老哥畢業了工作了要結婚的,在市里,還需要買房子吧。家里也沒法住了,可是什么時候有錢蓋新房呢?老媽又這樣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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