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端午,思屈原】
天為什么傾于西北,地為什么陷于東南?
宇宙是否有盡頭?
時間是否有長短?
你是誰?
你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
我在這一刻說的話,還是你上一刻所聽到的嗎?
上面這些問題熟悉嗎?
這幾個問題你又能回答多少?
其實,早在兩千多年前,中華大地上就有一位落魄才子一邊四處流浪,一邊低頭思索著這些終極疑問!
一千多年后,一個與他有著相似經歷的年輕人終于正式回答了這一切。
那是在公元805年的湖南永州,深秋,一個寞寞寒夜。
柳宗元端坐在書房里,一動不動。案首的一盞殘燭搖搖曳曳,映著他骨瘦如柴的身影。
彼時,一場致力于中興大唐的“永貞改革”成為名副其實的“百日維新”,苦戰180天,胎死腹中。
領袖王叔文慘遭打壓,主創團隊也被迫解散,外放的外放,貶官的貶官。
柳宗元作為改革中堅“二王八司馬”十巨頭之一,也被打上了壞份子的標簽。
滿腔熱血的他前一秒還意氣風發,向變革團隊作主題演講,后一秒已經走在了發配永州的路上。
今晚,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此情此景,換作李白,恐怕已經“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了吧,
若是杜甫,估計也會吟著“長夜沾濕何由徹”想著如何挨到天亮吧。
而柳宗元卻沒有這樣,他的思緒飄到了比詩和遠方更遠的地方,他想起了屈原,提起筆,寫下了兩個字——天對。
從《天問》到《天對》,柳宗元不像我們,一到端午節,才會想起屈原,柳大司馬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屈老先生。
問: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屈原:遠古之初,混沌世界里回響著誰的傳說?開天辟地的歷史,誰能說個明白?
對:本始之茫,誕者傳焉。鴻靈幽紛,曷可言焉!
柳宗元:遠古之初,都是些荒誕無稽的猜測,宇宙的奧秘規律,兩三句話是說不清的!
一想到這個超級偶像,柳宗元的筆再也停不下來。
話說那一年,在湖北秭歸縣,一戶楚國貴族人家的房子里,響起了一聲嬰兒的啼哭。
相傳,那一天正是寅年寅月寅日。
“老話說‘人生于寅’,這孩子將來了不得啊!”
“這么巧,以后干脆就叫屈寅吧!”
府里的人歡聚一堂,人群中傳來七嘴八舌的討論聲。
“去去去,你咋不讓我兒叫屈伯虎啊!我已經想好了,這孩子,名平,字原,就叫屈原!”
所謂“天開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平者天也,原者地也,天地人三才匯聚,
“孩子,家族的榮耀,楚國的未來就全靠你了!”老爺子心想。
時光飛逝,轉眼間,將近十多年過去了,屈原在家族和長輩的呵護下,茁壯成長。
他打小便酷愛讀書,甚至嗜書成癖,三教九流,醫卜星相,奇聞軼事,經史子集,無所不讀。
這一天,父親伯庸把他叫到跟前,“孩子,你也老大不小了,說一說,你的夢想是什么?”
我們想,像他這樣的天之驕子,楚國戰略級優質儲備人才,肯定會少立大志,讓同齡人都陷入焦慮吧:
他是要“為楚國崛起而讀書”?
還是會“好男兒志在四方,爭做感動七國好青年”呢?
他的答案果然讓老父親驚掉了下巴:
我要改革,我要變法, 愿得一心人...哦不,愿得一明主,和他結束這亂世!
戰國時代,群雄割據,整個中華大地就像砧板上的肉,你一刀我一刀,即使在偶爾召開的茶話會上,各家大佬也總是會吵得面紅耳赤,不歡而散。
經過無數次的兼并混戰,如今,戰國七雄的階層已經日益固化,“縱合則楚王,橫成則秦帝”,秦國和楚國是兩個超級大國,左右著整個局勢。
韓趙魏燕淪為三流,卻不甘寂寞,不時買個熱搜,刷刷存在感,齊國夾在中間,不上不下,兩頭不得罪,卻兩頭都受罪。
這一年,隆冬,臘月。
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英氣勃發,正站在楚國的宮門外,兩眼透出堅毅的神采,靜靜地站著,目視遠方,他是楚懷王。
此時,千里之外的河南襄陵,黃河的水已經結冰,朔風凜冽,漫卷紅旗。
一支軍隊正在寒風中行進,領頭的將軍是楚國的大司馬昭陽,他們剛剛在與魏國的決戰中大獲全勝,全軍踏上歸途。
這一戰,楚國一舉攻下魏國八座城池,威震六國。
楚懷王,這個一鳴驚人的楚國領袖,會開辟一個新的時代嗎?
數百年來的戰國亂世會在楚人的手中結束嗎?
這些疑問,縈繞在青年屈原的腦海:但愿,他就是自己苦苦尋找的那位明主。
公元前320年,仲春三月,屈原應懷王之召出山進京。
此時,倆人都知道,經過數十年的休養生息,楚國比以往任何時期都更需要入主中原,獲得北方各國的認可,同時,楚國也比以往任何時期都更具備逐鹿天下的機會和實力。
彼時,這兩個正當壯年,楚國最意氣風發的男人,一拍即合,確認了眼神。
因為剛好有屈原,懷王的世界里,星星都亮了好幾顆。
經過一番愉快的討論之后,兩人共同定下了下一個十年計劃:
“你主內我主外內政外交雙管齊下團結最廣大有生力量以眾欺寡恃強凌弱最終打死秦國基本國策”。
簡單來說,就是“聯齊抗秦”,走抱團取暖全民作戰的路線。
于是,兩人做好分工,小計劃如火如荼的展開了。
第二年,屈原升任左徒,對內“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對外“接遇賓客,應對諸侯”。
一時間,屈原一躍成為楚國最耀眼的政壇新星,顯赫七國。
眾所周知,秦楚交惡,第三集團齊國的風向直接影響著韓趙魏燕四國的選擇。
于是,這年深秋時節,屈原第一次出使齊國。
最終,他不辱使命,首戰告捷,促成齊楚結盟。
另一邊,楚懷王又派公孫衍為總聯絡員,周游四方,游說各國。
很快,形成了六國合縱攻伐秦國的局面。
楚懷王也成為了六國集團聯盟盟主,一時聲名大噪,儼然天下霸主。
100多年后,屈原的一位超級粉絲評價了這一切,“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眾,叩關而攻秦……”
結果如何?“縱散約敗,爭割地而賂秦”。
就這樣,六國的松散聯盟不戰自潰,合縱抗秦的路線也遭遇巨大挑戰,楚國上下開始不淡定了。
“我早就說了嘛,這樣做風險很大的!”
“大王,這個仗我們不能再打了,秦國得罪不起啊!”
“都怪屈原,都是屈原害的我們!”
“嘚嘚嘚,講得對,這個事兒屈原要負全責……”
楚國王宮內,群臣七嘴八舌爭論不休。
楚王正襟危坐,雙手死死得攥著,手心都沁出了汗,卻始終一言不發。
不一會兒,“散會,此事容后再議……”楚懷王不耐煩地甩出一句,便拂袖揚長而去。
會后,他找到屈原,試探地問道:“大兄弟,這個事咋辦,一首涼涼送給我?”
屈原神態自若,一如往日般從容應道:“大王,您服了嗎?”
“孤恨不得,現在就提刀上馬,把秦王按在地上摩擦,怎么會服?”
“如此,請給我三年時間,三年之后,我還你一個六到飛起的楚國!”
“嗯嗯嗯,我等你!筆芯!”
懷王的世界里,小星星又再次亮了幾顆,臉上洋溢出笑容,高興得像個200多斤的孩子。
屈原的改革,大刀闊斧的展開了。
一開始,靠著楚王的全力支持,進展順利。
變法,是屈原最后一招殺手锏,他要效法商鞅,超越吳起,親手締造一個盛世楚國!
“惜往日之曾信兮,受命詔以昭時。
奉先功以照下兮,明法度之嫌疑。
國富強而法立兮,屬貞臣而日娭。”
短短幾年,變法已初具成效。國家日益富強,法律令行禁止,國家機器也得到新鮮血液的補充,越來越多的人才得到任用。
唯有變法才能圖存,可一旦變法,便勢必打擊舊貴族的利益。
吳起變法,被舊貴族亂箭射死,商鞅變法,死后被五馬分尸。
等待屈原的又會是什么呢?
公元前313年,是一個值得楚國銘記的日子。這對君臣的傾力合作終于迎來了七年之癢。
這一年,屈原被第一次流放,這一年,楚懷王向秦國發起了三大戰役,三戰三敗。
強國之路太慢太慢,變法之爭愈演愈烈,屈原的承諾,楚懷王終究等不及了。
第二年,一個大名鼎鼎的年輕人,不遠萬里,風塵仆仆來到楚國。
這個人叫張儀,他帶來了一份合同:秦王愿意割讓六百里土地給楚國,條件是楚王必須與齊國斷交。
一頭是阻礙重重,年深日久的變法圖強,一頭是唾手可得,奇貨可居的六百里邊界疆土。
變法圖強,跟不上懷王逐鹿中原的腳步,“香草美人”,填不滿他雄霸天下的野心,楚懷王考慮了很久,再一次拒絕了屈原。
后來的屈原,盡管起起落落,求索四方,卻始終心心念念楚國的未來,但是,兩個人或許誰都沒能想到,這會是他們最后一次的眼神相交。
兩個人漸行漸遠,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
很快,這場“陰陽合同”的鬧劇讓楚國站在了眾矢之的,六百里土地是空頭支票,齊楚結盟也成了塑料友誼。
楚國,永遠失去了與秦國一較長短的機會。
政治上失意的屈原,卻成為了中國文化史上的奇跡。
問一個問題:假如沒有屈原,會怎么樣?
好像也沒什么大不了,他不過是兩千多年前的一個詩人罷了,沒有出將入相,沒有豐功偉業。
和我們有什么關系?
好像還真是這樣。
只不過,我們可能很難再找到一個人比他更適合做“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偉大的浪漫主義愛國詩人”;
也可能很難再找到一個人,親切地叫他一聲“中華詩祖”、“辭賦之祖”;
后世的那些大神們,司馬遷再也寫不出《屈原賈生列傳》;
李白、蘇軾會在“浪漫主義”的路上一直放肆,不會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柳宗元也不大可能會在漫漫長夜里搞搞哲學,找找靈魂寄托......
還有,逆境時,你不會用“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為政者,再也想不到“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修身者,再也說不出“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
當然,影響最大的,或許還是吃貨們沒有借口吃棕子,同時還會少了一個節假日!
丁俊貴
2018年6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