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年冬天(一)

? ? ? 細細的雪從大地上慢慢地掃過,一陣薄薄的風裹著冬季最后的顏色,和那黃色的土坡覆在一起。幾支枯草湊上去悠悠地蕩了下,被一雙舊鞋子踩在了腳底。

? ? ? 這是她走后的第四個年頭。沉默的大男孩慢慢蹲在了土坡上,望著遠處犬吠聲不斷的村子發呆。他已經十九了,在這兒,是到了娶媳婦的年紀。按理說,像他這樣做事不浮躁還沉穩有力的年輕人是不愁媳婦的,況且他還有個高中學歷,只是沒上完罷了。可是,再怎樣能持家,會吃苦的姑娘也架不住他頭上一個整天不干活的酒鬼老爸,一個癱在床上不能自理的奶奶,以及下面一個快失學的弟弟。在這個小小的村莊里,背著一家人的命運,順著荊棘的道路,站在時光的十字路口,他常常為自己的未來考慮,人的出路,在這方狹隘的天地里到底也就幾個很少的選擇,但他總在心里安慰自己,比起一些更偏遠的地方,有出路總歸就不錯了。

? ? ? 半長的頭發垂在耳邊,水汽纏繞著柔軟的發絲,遠遠望去像是染上了白色,給那張堅毅的面龐增加了幾分不符合年齡的歲月的沉重感。他直起身子來,腿還有點發麻。這樣能靜靜站在山上眺望的時間不多,每一次來,總是在冬天的尾巴上,用這短暫而又珍貴的時光祭奠一下他那去世的母親,四年里,他依舊清楚地記得,在春天將要吹起第一聲哨響,清風追逐第一縷花香的冬末,已經病入膏肓的她像是一根在微風中飄搖的稻草,在午后的夕陽下拖著一架朽掉了的骨頭,帶著他,懷著家里最不值錢的塑料袋與破罐子,在小山坡上捧起一把黃色的沙土,埋了罐子的一半,讓他在她死后用她的骨灰把另一半填上,這樣,他就能騙過那些以為母親幾天前就已經不見了的村里人,其實是她那些天實在痛地不能下地,卻又想攢著最后一口氣,到離家遠些的地方體面地死掉,他就能跟好奇的人說他來這兒是為了燒掉沒用的垃圾,她也不用再辦一場耗時耗錢的葬禮,甚至死后還要被圍上一堆湊熱鬧的村里人,她應該是躺在大地之上,背靠養她的土地,面朝心念的藍天,安安靜靜,無痛無念,閉上眼睛,心里也是一片美麗的原野。是的,她是個讀過書的人,哪怕命運坎坷,她被摧殘成另一番模樣,也仍是一個該安靜微笑的人。他守著她,在她真正合上眼睛之后,為她擦上了明亮的火花,四面都只剩下未盡的風聲,一簇火焰交織著枯草,搖搖晃晃又迅猛生長。他的眼睛里干干的,像是結了冰的木頭,沒有了想說的話,可是那種流淚的感覺像是在心底里散不去的霧,他兜兜轉轉,還是活在這片霧里,難以清醒。

? ? ? 那個人,那個罐子,那片火,那片夕陽,層層疊疊,燃燒至今也未曾熄滅過。可是,他的冬天,還在繼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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