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家門那一霎那,我還是紅了眼眶。
從老撾的四千島回來后,清怡像變了個人,臉上沒有了病容,仿佛病魔聽到了我的禱告,放了她一馬。她不再讓我給她解釋檢查報告各種指標數據的含義,身為醫生,我很清楚那些數據意味著什么。我沒有隱瞞她的病情,因為從得知她生病那一天,她請求我答應不隱瞞她。
“以后我來幫你系領帶”,她擋在鏡子前,扯著我領帶笑吟吟地,我也笑著回她:“不是不會系的嗎?” 她俏皮地說道:“傻瓜,不會可以學的嘛。”她欲言又止,臉上燦爛的笑容僵住片刻,眉頭不易察覺的傷感轉瞬即逝。
我怔怔地看著掂起腳尖一臉專注的清怡,小麥色的皮膚襯的她的笑容更加明媚,一切還是跟多年前我第一次見她時一樣。那時我去英國參加一個心臟病方面的科研會議,在機場遇到她,她背一個大她一倍體型的背包,風塵仆仆地沖到候機大廳,帶著她那迷人的微笑,就這么沖到了我的生命里。
但我還是欺騙了她,我答應她好好上班,可我發現在手術室里我根本沒有辦法集中精力,一想到我的妻子,我親愛的妻子很快也會躺在這張冰冷的手術床上,我的胃就會開始抽筋。
一想到以后的每一天出門前再也感受不到她的親吻,再也聞不到她擁抱里的香水味,還沒開始分離我就開始想念起來。緊接著胃里那種絞痛就會毫無征兆地襲擊我。思念,它占據了我的胃。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后,跟著她去圖書館,跟著她去聽石久讓的音樂會,看著她一個人對著電影屏幕抹眼淚。我知道她在跟這個世界告別,跟她所熱愛著的一切。
此后的六個月,我帶著她住進西雅圖的一家醫院,她不像我的那些被癌癥折磨的疲憊不堪的病人,直到生命盡頭她都像一棵旺盛生命力的向日葵,這一度給我錯覺,覺得她還是好好的。所以,當她最后一天虛弱地躺在我懷里的時候,我根本沒有做好她要離開的心理準備。
那一整天天色都是陰陰沉沉的,西雅圖街道兩邊的路燈都驅不散整個城市的冷清。
“是時候告別了,我想過很多次這個場景,可當這一刻真正到來的時候,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說再見。”她連微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胃里的絞痛折磨地我說不出一句話。她用手溫柔的撫著我的臉,淚水打在我的衣袖上。她說的最后一句話是:“Goodbye,My love.”
8年過去了,胃痛的病已經無藥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