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陽中學是四川省內名校之一，也是國家教育產業化的樣板。作為高考工廠，綿中每年的重本上線率高達80%。萬人學校的規模，稱得上是艦母級高中。

隨著教育產業化政策一開始，各個名校相繼成立了民辦公立學校，冠以實驗之名，探索發展之路。一時間，綿陽實驗、南山實驗、外語實驗、東辰國際橫空出世，子校斬不斷母校千絲萬縷的聯系，與母校相生相長，互為敵友。

綿中位于綿陽市科技產業園內，以綿陽中學為中心，東、西、南輻射分布了六所高中，形成了連片的高考產業群。綿中系（綿陽中學、綿陽實驗中學）對面就是南山系（南山中學、南山實驗中學），虎視眈眈地盯緊對手的一舉一動。“山是一所校，校是一座山”。綿中修在山坳里，從操場望出去，仿佛有一座山的體量。考場散布在187間教室里，每間教室有48張考桌，算下來，僅綿陽中學一地就接納來自川內近萬考生。再加上每一個孩子身后都帶著龐大的陪考團，十萬人同時涌入這座三線小城，從吃到住，給這里帶來了數不清的商機，這當然也成為綿陽市政的驕傲。

不過就在中考前一周，綿陽市政府出現了綿陽中考家長市政門前靜坐事件，抗議“大量外地考生侵吞本地優質教育資源”，“外地人的就讀，使本地人沒機會讀綿中”。四川省教育廳特意就此發文，勒令川內各名校，嚴控外地考生，縮減班額，多出來的學位分給本地生源。今年的外地生源只限定4個班，200人，想想看，萬名考生爭奪二百個學位！

同是面向全省招生，子校母校共享一套試卷，綿中屬公立校，受政策的制約，考生增減皆由民意調控，但面對著瘋狂涌入的外地考生，以教育為支撐產業的巨大利益鏈，政府默許綿中一整套的變通政策：綿中本部招考數量受限，那以綿陽實驗中學的名義續招，但教師使用綿中本部人馬，學生放在綿陽實驗校區，美名曰“一校兩區”。

外地生政策源自2014年，最初是為了尋求優質教育生源公平化、均衡化，開放優質教育資源允許少量外地生共享。但是后面有意思的是，連續幾年，許多學校的文理狀元都出自外地考生，“外地生是個寶兒”，各校為此，展開生源大戰，從報名開始，一路競爭到高考結束。不過優質生源到底有限，誰能搶到，既拼實力也拼速度。

數所學校外地生考試集中選在同一天，成績也在第二天同一時間公布，6月19日這一天，綿陽幾乎集中了來自全省最優秀的學生，優勝者無異于從千軍萬馬中殺將出來的超人。

35度的熱浪，幾乎能把人烤暈，仿佛三年后的高考提前降臨。

5月18日

考前一月，補習班里遲遲無法確定的外地生考試時間。成都市內的各名校剛剛接到通知，嚴控各校外地生規模，只允許招考一個班。加起來只有150人，這意味著絕大多數外地考生將無法在成都，也間接造成今年綿中考生暴漲。

各種考前培訓遍地開花，點題班、押題班層出不窮，都聲稱自己掌握“開啟名校的金鑰匙”。最離譜的是，有一家培訓機構，拿到一套卷子，不準拍照不準帶筆不準帶卷離場，只允許用眼睛看，記住多少算多少，不知道后來押中沒有。

6月18日

一大早，我們駛上成綿高速的時候，車流已經開始密集起來。一到綿陽市區，車子是一點一點挪進城的。賓館是一月前預定好的，遠在17公里之外的安縣。附近的賓館早就預訂一空了，住滿了蜂擁而至的考生。

住我隔壁的是一對從達州趕來的父母，帶著兒子林小平。他們已經在當地直升入最好的實驗班，不過還想再搏一把。我幾乎見不到林小平。他獨自躲在單間里不見人，連餐廳都不怎么去。

女兒則正好相反，激動地把賓館里所有的電器試用一遍，順帶在床上拿了個大頂，說是“讓頭腦更加清醒”。下午在讀書的時候，居然一下子睡著了。口水流了老長。

這要在平時，我一定忍不住要說幾句了，但是想想臨考前，為照顧考試情緒，還是算了吧。臨時抱佛腳總是給外人看的。

搖醒她，學不進去就算了吧，即便是強迫也是枉然。

沖了澡，想著明天開始的廝殺，不覺憂心忡忡。翻身看孩子，已經悄沒聲兒地睡熟了。

6月19日

七點鐘的大太陽明晃晃地升起來。按頭天GPS導航記錄開，卻沒有想到開進一片農田里。四下半熟的莊稼不慌不忙地搖曳，耳邊風聲犀利。一個人影沒看到。只有我家一輛車。

不是萬人考試嗎。人頭攢動，烏泱烏泱的人群在哪里？

嚇得我們不輕。這是在應考路上啊。腦子里飄過一句話，時光飛逝如電.......

顧不上埋怨，定位之后，趕緊打電話。

交警接到電話，風輕云淡地說，“是去綿中考試的吧，沒關系，從農田一開出去，就到了。這里原來規劃有一條路，后來資金不到位，沒修完。”

真滴嗎？！

莊稼地顛簸十來分鐘，車子繞過一個山頭，轉上一條公里。前面忽然遇見了浩浩湯湯的車隊。前不見頭，后不見尾，緩緩流動，仿佛進入巨大的停車廠。這都是趕考的。重回到了人群，這下可踏實了。

GPS難道不知道？ 翻看GPS記錄，原來提前勾選了躲避擁堵路線，篩掉擁堵路段，自動選擇人少路野的“待規劃路段”。

考試從9點正式開始，中間休息1小時，一直持續到晚上6點半。

考試結束之后，我們美美吃了一頓干鍋，坐在一起打撲克牌，預測分數線，一身輕松卻難于入眠。

一過午夜，綿陽小城就陷入長久的沉默和黑暗之中。但是，綿中系閱卷的老師卻徹夜不眠。他們要趕在午夜前閱卷完畢，從晚上6點半開始，大約5小時之后，各科成績統計結束。根據近五萬張卷子的成績，統一劃定各校分數線。

和他們一樣，我們一夜無眠。

天剛亮，我們打開微信，等待信息一個接一個地傳過來。還不到八點，但是群里面已經有家長陸續開始曬成績了。

我特別緊張，從四點鐘開始，緊握著手機，安靜等待著。

一直等到八點半，手機既不震動也不響鈴，我幾乎沉不住氣了。干脆跑到前臺取早餐券。網上預定酒店，本來包含免費早餐的，接待員又向我收飯錢。反正也不貴，想著有可能哪兒也上不去，我連跟她理論的心思都沒有。

跨入電梯，里面站在一對母女，不知有什么事情，女孩眼圈紅紅的，明顯剛剛哭過。難到是沒有考上嗎？

我找孩子一起上樓吃飯。還沒有進門，聽見老公笑聲傳出來，收到短信了，成績剛好上線，考上了！趕緊去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