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洗,夜,起風了,帶著紛飛的花瓣,一團團,一簇簇,像細雨像悲歌,像滿天掙脫不開的悲涼絲網。
又無端想起那個獨上西樓的男子,提著一壺渾濁的酒,在清冷的月色下輕輕地低飲、懶懶地低吟:“月如勾,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痹律绻?,寂寞如鎖。陌上紅塵過往、繁華三千都變成一粒沙、一縷青煙飄散在冷冷的風中。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一棹春風一葉舟,一輪繭縷一輕鉤?;M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辈粻幉粨?,不聞不問,不理不睬,只想遠離那瓊樓玉宇中丑陋的明爭暗奪,只想遠離那紅裝琉璃瓦里的爭權奪利。
然而,叔死兄亡的現實卻一下子將無心的他推上了權利的頂峰,命不由他,命不由他,他無從選擇?;蕶鄬氉嗌偃颂幮姆e慮要得到,與他卻不過是枷鎖,逃也逃不開的枷鎖,一鎖便是一生的凄苦……
命運與他做了這樣的選擇,他分不明、猜不透。是節?還是劫?
五代十國,列國如林,誰又不曾做過天下一統的大夢呢?“生于婦人之手”的他也曾操練水軍,也曾改制錢幣,也曾努力地振興南唐,也曾期盼國泰民安,有朝一日揮師中原統一天下。
只是,只是對于早已日薄西山的南唐;對于不精政事的他;對于兵強馬壯的北宋;他那填詞誦佛的手并沒有力挽狂瀾的力量,他那文人墨客的心沒有鏗將如鐵的決心。于是,宋軍攻破了金陵;于是,國破家亡他逃不過肉袒出降的悲慘命運;于是,違命封侯,他受盡了半生的屈辱。命運告訴他,這是劫!是浩劫!!
山河夢斷,身若浮萍。
身,早已顛沛流離;心,早已萬古榮枯;魂,早已破損不堪。內心的凄苦,早已滿了這長長遠遠的江。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睗L滾東去的春水啊載滿的又何止是他滿腔的凄苦呢?從頂峰到低谷,命運就是一個錯手,卻顛覆了他的一生。
國破了,家亡了,往事風花雪月,昨日亭臺樓閣都驅散在風中,一切都歸于塵土了。只是,只是他無能為力。曾經的帝王之姿已不在腦海,曾經的帝王之氣亦隨風遠去。
“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p>
一盞茶,一轉眼已是幾個春秋;一場戲,一剎那他已失去全部江山。
花好,月也圓,只是這里不是家,嘆,“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
”紅裝還是紅裝,束裹還是束裹,卻不是自己生生癡戀的故國了,嘆,“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人來,人也往,只是再也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些人了,嘆,“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嘆!嘆!嘆!“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嘆不盡的愁苦最后被一杯毒酒葬送。
輾轉千年的時光,依舊是清冷的月下,卻早已沒有當初的崢嶸,也沒有了他們。無論南唐還是北宋,歷史的那一頁早已蹁躚而過,現在那些對對錯錯的人也不過是土地下一方寂靜的黃沙。而那些用血淚筑成的文字卻依然灼灼生輝,閃耀他們曾經的輝煌燦爛或者曾經孤苦悲傷。
我曾多少次品味過那些凄涼,那些惆悵,那些寂寞,那些歷史的滾燙血淚,只能在這寂靜的月色下,空空地談,空空地嘆。
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ps:這是自己三年前寫的一篇文章,今天無意中翻出來,這是我自己最愛的一個詞人,一個讀他的詞都會寂寞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