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是哪個朝代,只記得青海頭的白骨仍然森森,無人認領,邊陲之地荒草漫漫,冤鬼悲鳴,皇宮之中卻歌臺暖響,春光融融,而廟堂社稷,實已暗潮涌動,風雨欲來。將軍、王侯、相卿、貴族們明爭暗斗,在表面祥和的皇城中,每天都在發生沒有硝煙的戰爭,刀光劍影,在朱簾之后日夜不休的晃動著。 ? ? ?
在遠離皇城的地方,在臨山近海的一個小村落里,生活卻沒有如此緊張,這里依然平靜而美好,陽光和月光輪回更替的照耀著這片凈土,普通平民與當地望族的子女,在同一種環境下成長成熟。 ? ?
村落里有兩大望族,一個是喬家,一個是宮家。喬家是名門之后,而宮家是當地豪紳,兩家互通往來,相交深厚。 ? ? ?
那一年,喬家與宮家同時迎來了新的生命,喬家生了一個兒子,宮家生了一個女兒。 ? ? ?
喬家的兒子名漾,乖巧可愛,聰明機靈,宮家的女兒名慕雪,冰肌玉膚,嫻靜爾雅。 ? ?
喬漾三歲能誦,四歲能書,才華橫溢,俊朗清秀,宮慕雪三歲習琴,四歲習瑟,知書達理,貌美如花。 ? ? ?
他們門當戶對,父輩又是至交好友,而且兩人親梅竹馬,互相傾心,順理成章的,兩家喜結連理,村里人都說,他們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對。百年修得了同船渡,今生共枕鴛鴦眠。 ? ? ?
那個時代所有讀書人的終極理想,就是考取功名,建功立業,喬漾當然也不例外。應朋友之邀,他決定進京趕考,大展宏圖。 ? ? ?
啟程那天,美麗的妻子依依不舍挽著他的衣襟,淚水如珍珠般滑落,看到妻子哀傷的模樣,他心如刀割,一把將妻子擁入懷中,久久佇立,不忍離去。 ? ? ?
一旁的朋友冷聲說道:“男兒志在四方,豈能被兒女私情絆住了手足!你若安心在這小地方生老病死,庸碌一生,我一人赴京也罷。” ? ? ?
喬漾如遭棒喝,面紅耳赤,只好松開妻子,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他美麗的妻子畢竟是明曉事理的人,雖然百般不愿,萬般不舍,但終究也不敢耽誤了丈夫的前程。 ? ?
妻子從閨房拿出一塊雕飾精美的銅鏡,對丈夫說道:“這塊銅鏡陪伴了我十二年,是我珍愛的東西,希望夫君帶它在身上,就像我時刻陪伴在你左右,千萬不要忘了我們矢志不渝的誓言!” ? ? ?
喬漾小心的將銅鏡收入懷中,終于和朋友一起上路了。 ? ? ?
進得京城后,京城奢侈繁華的景象深深的令他嘆服。 ?
朋友輕車熟路的帶他四處游玩,又三番兩次邀請他一起去煙柳繁華之地尋歡作樂,喬漾胸前的明鏡隱隱低鳴,立刻讓他想起了離別時妻子的含淚囑咐,于是委婉的拒絕了朋友的盛情。 ? ? ?
很快科考就結束了,在金榜揭曉之前還有一段閑暇,由于時間充裕,朋友邀請他去城外一處風景清幽、山清水秀的名苑游玩。備考造成的緊張神經正需要放松,喬漾欣然應約。 ? ? ?
誰知在他們去往名苑的途中,竟然碰到了一群攔路搶劫的盜賊,兩人見勢不好拔腿就跑,盜賊拿著刀追趕他們,喬漾疲于奔命,慌亂中竟然與朋友走散了,他一個人不停的跑啊跑,直到夜色漸漸降臨,天又下起雨來,后面追喊的聲音才滿滿遠去了。 ? ? ?
喬漾此時又饑又渴,加上拼命奔跑體力幾乎消耗殆盡,一個重心不穩便昏倒了過去。 ? ? ?
等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無比柔軟的床上,周圍一派富麗堂皇的景象。原來這深山老林里有一個大戶人家,丫鬟下山打水,剛好在山溝子里發現了他,便將他給救了回來,主人見他雖然狼狽臟亂,但是風采神色異人,知是偶然落難的讀書人,于是對他好生照顧。 ? ? ?
聽說他醒了,主人驚喜不已,急忙過來探看,邀他一起用餐,和他熱情的暢談古今之事,他對答如流,而舉手投足間又彬彬有禮,十分謙讓。主人對他十分滿意,突然提出要將待字閨中的小女兒許配給他,結成一段良緣。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胸前的銅鏡,很禮貌的拒絕了主人。主人笑了,也不責怪于他,而是喚來丫鬟,讓她將小姐叫出來。 ? ? ?
不一會兒,一個面若桃李,嬌媚無比的少女款款而出,白衣素裹,長發飄飄,真個是天上人間少有的美人。 ? ? ?
少女對著他吃吃的笑著,他竟一時看得癡了,主人觀察他的神情,知道他已心有所動,于是再次讓他考慮考慮,但是他觸景生情,由這天生麗質的美人兒觸想起了企盼在家的嬌妻,憂傷涌上心頭,再次委婉的拒絕了主人的厚愛。 ? ?
主人十分遺憾,贈與他豐厚的盤纏,送他出了山口。 ?
他回到京城,卻沒有找到朋友,等金榜公布出來,也沒發現自己的名字,不禁悵然若失,于是決定啟程回家。 ? ? ?
誰知來時有朋友引著,輕車熟路,如今與朋友分散,他竟不知道故鄉在哪個方向,只好胡亂上路,憑著感覺走。 ? ? ?
這樣走了半年,居然都沒有摸清方向,而盤纏卻花費殆盡了。他沒有辦法,只好在一個村莊里找了份教書先生的工作,開始積攢盤纏,一面四下打聽,希望遇到赴京趕考的同鄉。 ? ? ?
教書的薪酬何其微薄 ,他這一教就教了三年。 ? ? ?
三年時間里,京城的暗流終于匯聚成了滔滔巨浪,權臣當政,皇室垂危,四方勢力借機起兵,圖謀不軌,天下陷入兵荒馬亂之中。 ? ? ?
打著清君側的旗號的叛軍攻進了京城,朝野混亂,村里的無賴和流氓乘亂滋事,打家劫舍,用搶來的錢賄賂官府,官府因此任其妄為,平民們苦于流氓淫威,敢怒而不敢言。 ? ? ?
一次,喬漾實在看不過流氓的卑劣行徑,感嘆了兩句,流氓們亮出寒光閃閃的兇具便要殺了他以警戒其他人,他慌忙逃跑。 ? ?
流氓們追著他一直追到深山老林,還不肯罷休,日落西山,夜色升起,突然一群金甲勇士乘著煙霧而至,將流氓們痛打一頓,流氓們狼狽逃跑了,煙霧散去,卻只見一個妙齡女子屹立在月光中,宛若天仙,喬漾驚愕的盯著她,久久說不出話來,原來這少女不是別人,卻正是三年前他在京城外遇到的那大戶人家的小姐。 ? ? ?
少女帶他回家,好生安頓。主人見了他,驚喜交加,安頓了他數日,又與他提起女兒的婚事。 ? ?
他為難的說明自己已有家室,而且這些年漂泊在外,許久沒有見到家鄉的妻子,更是相思日切。 ? ? ?
主人感慨他用情之深,心里將女兒許配給他的想法越加強烈,但也沒有強迫他。 ? ? ?
等他身體康復,便要告辭,主人挽留不過,于是提出讓自己女兒陪她一起。他大感吃驚,但那少女卻極力贊同。 ? ? ?
主人坦言并無他意,因為他女兒天生聰慧,對地理方位十分熟絡,對他找到回家的路會很有幫助。他看了看那少女,美麗的眼睛中充滿了期待,于是便默許了。 ? ? ?
少女沒有帶上仆人,和他兩個穿著樸素的衣服便上了路。兩個人幾經詢問,經過半年的路程,竟然真的找到了他的家鄉,只是荒草凄凄,物是人非,由于戰爭的緣故,他寧靜的家鄉也不能免禍,已經變成了廢墟。 ? ? ?
但是幸運的是,在附近一座破敗的寺廟里他們找到了一個原村落里上了年紀的老婦女,她因為手腳不靈活來不及逃命,只好躲在這廢墟中,居然逃過一劫。喬漾急忙向她打聽妻子父母的下落,老婦初一看到他,突然面露驚恐,愕然說道:“你是喬家小少爺,你不是早就死了嗎?” ? ? ?
他疑惑不解,于是追問老婦女為何會認為自己已死,并給老婦講了這些年自己遭遇的一切,老婦女聽后才鎮靜下來,感慨的給他講了三年前的事情。 ? ? ? ?
原來他離家趕考后半年,那陪他一起進京的朋友突然一個人回來了,并萬分悲痛的說他已經慘遭了盜賊的毒手,他的妻子聞訊悲痛的不省人事,從此以后茶飯不思,日益消瘦。 ? ? ?
后來戰亂四起,當初那個朋友趁亂起家,煽動村民火燒喬家,搶劫宮家,喬漾的父母親人以及宮家的老老少少都不幸遇難,那歹人又想強迫喬漾的妻子宮慕雪嫁給他,結果出人意料,宮慕雪堅貞不屈,竟然跳進自家的古井里淹死了。而后不久,亂軍經過這里,燒殺劫掠,那壞心的朋友被亂軍處死,而村里人死的死,逃的逃,這里很快就變成廢墟了。 ? ? ?
他聽完后悲痛萬分,向那老婦問了妻子葬身的古井,尋至跟前,只見那古井水清澈見底,如一面明鏡,泛出陣陣清光。他守在古井邊,默默無語三天三夜,最后終于因為體力不支而昏倒在地。 ? ?
醒來時周圍金碧輝煌,他發現自己已被隨行的少女帶回了深山老林中的那座金碧輝煌的樓苑里。萬念俱灰的他決定就隨著少女和他父親隱居在山林之中,不再踏入紛亂的塵世。 ? ? ?
父女兩人對他照顧的無微不至,將他看做親人一樣對待,令他十分感動,雖然偶爾會在夢中想起那潔白如雪,溫柔堅貞的妻子,但睜開眼時只有明月高懸,夜色凄冷,那人那村那回憶在日復一日的時光中漸漸淡忘、消散。 ? ? ?
三年時間轉瞬即逝。一日飯桌之上,主人又滿含期許的對他提出了聯姻之事。這一次,他終于輕輕的點了點頭。 ? ? ?
在丫鬟和仆人們喜氣洋洋的張燈結彩的時候,他回到自己的房間,看到了桌子上靜靜躺著的銅鏡。他深嘆了一口氣,輕輕地走近書桌,拿起光亮如新的銅鏡細細端詳,這么多年來,這銅鏡一直陪伴著他,即使在往事漸漸淡忘的今天,他仍然像珍寶一樣每天擦拭,不忍丟棄,他也不知道這么做究竟是為了什么,也許冥冥中他還抱有一絲希望吧,仿佛透過這面銅鏡他便能與陰陽永隔的妻子心靈相通,故情殘存。 ? ? ?
他溫柔的擦拭鏡面,如煙往事突然如波濤洶涌般涌上心頭,他對著鏡子輕輕地念出了那個溫柔的名字,那一刻,似有清風拂過臉龐,像一雙溫柔的手輕撫著他的肩膀,突然,眼前白衣飄飄,由遠及近,一張無比熟悉的面孔從鏡面上浮現出來,漸漸清晰,最后居然從鏡面里飛了出來,翩然落地,喬漾美麗的妻子,宮慕雪,她踏著月光微笑著撲進他的胸膛,從她身上傳來熟悉而溫暖的味道,花香四溢。 ? ? ?
他驚愕的看著她,花容月貌,如夢如幻,多年的時光沒有給她紋上一絲痕跡,而她的眸子卻像清水一樣,更加的深邃動人了。 ? ? ?
喬漾再也忍不住,一把擁她入懷,這么多年的風霜雪雨都已忘掉,這么多年的思戀煎熬終于消散,他只愿時光,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 ? ? ?詩曰:
? ? ? ?昔別都城柳,依依用情深。
? ? ? ?十年如一夢,來思雪紛紛。
? ? ? ?翩若驚鴻影,入我相思門。
? ? ? ?朗朗明鏡里,凄凄再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