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巢居筆記小說之四：畫家（2）

楊府/文

嘉以少時，練過書法，習過珠算。但性情躁動，表現欲強。虛浮于表，終無所成。職高畢業后，與友人合伙開了一家廣告公司以謀生。嘉以的美術字寫得好，開廣告公司，寫標牌，刻字模，也算盡其所長，物用其美。因此，生意做得也算風生水起。人每每稱譽之，然嘉以則不屑為譽，常以藝術家自居，在商而恥于言商。后，自以為功高利少，與合作伙伴鬧掰，以致動了手腳，彼此見紅，對方以傷害罪把他告下。他驚恐之下，跑路到了北京，暫時在宋莊一畫家朋友處落腳。

宋莊的畫家，聚之以類。常是呼朋引伴，浮以豪言，縱以爛酒。睥睨前賢，嘯傲千古。嘉以初來，畫家朋友招聚眾友，為他接風洗塵。客人都到齊了，他卻在朋友的畫室遲遲流連不出。喚了幾次，他都沉溺于朋友的畫中。

友人口損：“這你也能看懂？別他媽豬鼻子插蔥，裝象。喝酒去！”

藐視之情溢于言表。

他問朋友:“這也叫繪畫?”

眾人哈哈大笑，七嘴八舌地揶揄道：“真是土老帽一個。這是先鋒藝術，沒有天賦的人玩不了。”

或曰：“開眼界了吧！”

或曰：“我們代表著中國藝術的最前沿，中國藝術的方向只能往這個路上走?！?br>

嘉以哼了一聲，嘟囔著說：“若是這樣，我也能玩。”

眾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罵聲、調侃之聲一路上都不曾停歇：

——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無知者無畏。

——后生勇氣可嘉。

——你知道“羞恥”二字是怎么個寫法？

越說越難聽。嘉以木了臉，也不回答。自此后，在朋友的紹介下，轉圜于宋莊的各大畫室。這樣有一個月的時間，把宋莊畫家的生存生態、藝術生態了解得一清二楚。之后，也在宋莊某村租了一家農家小院，置辦了筆墨畫布，認真創作起來。半年不到，他居然創作了二十余幅畫作。嘉以向來敢想，思維與常人異，又初來受到宋莊氛圍的感染，亦非科班出身，因此，沒有藝術的繩墨，少了條條框框。所作大膽，構圖奇妙，用色怪異，給人以強烈的視覺沖擊。朋友們看后，大為驚嘆。

嘉以是多血汁的人，熱情爽朗，好酒好友。凡宋莊藝術家發起的所有活動，無不積極參加，漸為活躍分子。嘗在潮白河邊發起為藝術而裸奔的偶發行為藝術；也嘗于嚴冬之日，裸臥在宋莊街頭的冰堆上，號“在北京的冰山上”；也嘗在國慶日吃下一坨大便等，一時在宋莊獵取許多名聲。

朋友攛掇他舉辦畫展，適逢宋莊舉辦一年一度的國際美術節。他便把自己創作的幾十幅畫，揀了自認為滿意的參展。其中一幅，畫面陰郁，在朦朧的月光下，一個人正撅著屁股在拉大便，而大便的畫面，幾乎占了整個畫面的一半。此畫一經展出，就在宋莊引起了不小的爭議，有贊為曠世杰作的，有貶為藝術垃圾的，莫衷一是。

權威的《中國美術報》、《美術家》、《中國文化與產業》等雜志，見此怪相，無不為當下中國的藝術而不平，一連幾日，憤而發表署名為湖海散人的尖銳的批評文字《藝術乎？垃圾乎？》、《當審丑成為一種標準時》等。這些批評文章反而引起了海內外美術家的注意，竟紛紛前去觀看。那幾日，到宋莊的老外忒多，爭先恐后，攝影留念，有些老外竟愿出高價購買。以致這幅名叫《便便》的畫作，最后被叫賣到一百多萬元。嘉以善于包裝，善于自我造勢，見此情形，更有惜售之心，無論人們出多高價，就是不賣。在藝術節快要結束時，猶扭捏作態，只是在眾多朋友的勸說下，似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賣給了一國際友人。這成為轟動一時的美術事件，嘉以制造了中國美術史上最大的新聞，也因此被寫進了此后的教科書。

但自此后，嘉以始躋身到了中國名畫家之列。邀約不斷，潤格看漲。屈指數來，從懵懂無知到成名為一畫家，也僅僅一年有余。

觀巢居主人曰：浮躁的時代，必然付出浮躁的代價。藝術的最高標準，畢竟是要表現真善美的。假丑惡歷來是被鞭笞的對象，現在好了，居然堂而皇之，以審丑為標準。而一些居心不良的外國人，竟吹噓這是中國當代真正的藝術，以此降低、扭曲國人的審美標準。欲滅其國，必先滅其史；欲奴役其靈魂，必先降低其品味。何其毒也！而一些畫家奴顏卑骨，以洋人的評價為繩墨，沾沾自喜。一味求新求奇求怪，逞一己之私，違背藝術創作規律與社會道德，不但無眼光，更無遠見。以非主流自居，名為創新，實為糟蹋藝術，自甘墮落。圣哲有言：“其心不正，所動悉邪?！薄氨┑么竺幌椤?，行不遠矣！為藝，必為小丑；為人，必猥瑣；為友，必無尊；為官，必是貪讒之輩。孟子云：“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惡。胸中正，則眸子瞭焉；胸中不正，則眸子眊焉?！笔鼛卓勺鳛楹饬克囆g家內外兼修的“圣智”的標準吧！

2015年6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