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雨,淅淅瀝瀝,織成一張細密的網,籠著灰蒙蒙的天際。說實話,我向來不太喜歡這種天氣,濕漉漉的,總讓人心頭也染上幾分陰郁。我們一家剛從二姨家的聚會回來,一頓尋常的家常飯,話題卻總繞不開我——母親和二姨她們熱切地討論著給我介紹對象的事。心底那份說不出的焦慮被反復攪動,我故作輕松地安撫母親:“媽,您急什么呀?緣分這事,急也急不來的!總會遇到的,放心!” 這話,一半是說給她聽,另一半,又何嘗不是在安撫自己那顆懸著的心?
公交車門在雨中“嗤”地打開,冷風裹挾著更密集的雨點撲面而來。老哥頂著他的公文包,像個無畏的戰士,率先沖入了雨幕。我和母親落在后面,各自撐開傘。腳步莫名地沉重起來,心事如同這糾纏不清的雨絲,紛亂纏繞。就在這時,前方雨簾中,一個匆忙的身影驀然撞入眼簾——她沒有傘。
長長的烏發被雨水打濕,緊貼著纖薄的背脊,肩上挎著一個白色小包。灰色的薄紗短衫下擺輕揚,搭配著淺白色的牛仔褲,腳下踩著一雙黑白相間的高跟涼鞋!那窈窕的身影,那驚鴻一瞥的側臉輪廓!一種強烈的熟悉感瞬間攫住了我。我下意識地加快腳步,追上前去,聲音帶著試探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哎,你不是那個誰… ?”
“誰呀?”她沒有回頭,腳步卻似乎稍稍遲疑。
“王… 王什么來著?不對…” 記憶的碎片在腦海中飛速旋轉,卻拼湊不出那個清晰的名字。七八年的時光阻隔,聯系寥寥,那曾經熟悉的名字,竟像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不清。
“連我是誰都不知道,還來搭話?” 她略帶嗔怪的語氣像一把鑰匙,瞬間確認了我的猜測——是她!我大學時代的那位同學!那個曾經在我記憶深處留下印記的人!只是那名字,仿佛被雨水徹底浸透、凍結,任憑我如何用力回想,也撬不開記憶的冰層?;蛟S是這突如其來的相遇讓我心跳過速,或許是“白月光”在這樣平凡的雨天、這樣狼狽的歸家路上驟然重現帶來的震撼,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她的聲音,穿過雨聲傳來,依舊帶著記憶中那份獨特的清冽。
就在這時,仿佛是老天爺也在幫我們,雨勢驟然變小了許多。她忽然轉過身來,那雙明亮的眼睛穿透雨霧,直直望向我:“林峰,還沒想起我是誰嗎?”
“真是你?。 ?我脫口而出,聲音里滿是久別重逢的驚喜。濃密的眉毛下,那雙眼睛依然會說話,此刻正帶著一絲嗔怪,嘴角微微嘟起,顯然對我未能立刻記起她名字有些不悅。但那不悅里,分明又藏著幾分久別重逢的親切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嬌憨。
“這不是圓圓嘛!” 母親的聲音像一道溫暖的陽光,適時地插了進來,她臉上洋溢著毫不掩飾的欣喜。
“哦——方圓!方圓!是你??!” 母親這聲“圓圓”,如同滾燙的熱流,瞬間融化了凍結我記憶的堅冰!名字脫口而出的剎那,心頭一片清明。多年未見,母親怎么會如此清晰地記得“方圓”這個名字?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難道,僅僅是多年前那次短暫的探望,母親就在心里默默認定了這個姑娘,一直記掛至今?這遲來的領悟,讓此刻的相遇更添了幾分宿命般的奇妙。
“是啊,阿姨,是我,方圓!” 她轉向母親,綻開燦爛的笑容,那笑容仿佛瞬間驅散了雨天的陰霾,“林峰,你總算想起來了,真不容易!阿姨,你們最近都挺好的吧?”
“好,都好!哎喲,真是好些年沒見著你了,姑娘出落得越發水靈了!瞧這頭發都淋透了,你這是要去哪兒?快,順路到我們家去坐坐,吹吹頭發暖和暖和!” 母親的話語里滿是熱切的關懷和不容拒絕的邀請,那份歡喜,幾乎要溢出來。
“是啊,好多年沒見了,正好去家里坐坐,好好聊聊!” 我連忙附和,心中那份因相親話題帶來的陰郁早已被這意外的驚喜一掃而空。
話音未落,老哥不知何時已經折返回來,帶著一臉好奇:“聊什么呢?這位是?”
“峰兒他大學同學,好多年沒見了,方圓!” 母親搶先介紹,語氣里滿是驕傲。
“哦?大學同學?這可真是緣分!” 老哥熱情地伸出手,和方圓淺淺一握,“走走走,必須去家里!正好嘗嘗我的手藝,今兒露兩手給你們瞧瞧!” 他語氣篤定,帶著廚子特有的自信。這份全家總動員般的熱情,像一團溫暖的火焰,在微涼的雨中格外灼熱。
方圓看著我們一家子洋溢的熱情,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終于笑著點頭:“那…好吧,打擾阿姨了?!?/p>
我立刻將手中的傘遞了過去。雨雖已變得細密溫柔,但傘下,她那帶著水珠的側臉,那重新清晰起來的笑靨,那久別重逢的悸動,混合著雨絲清涼的氣息,深深烙印在我心底。那一刻,所有關于相親的焦慮、關于未來的迷茫,都被眼前這個真實的人、這份失而復得的連接溫柔地撫平。
自那場雨之后,我再也不討厭下雨天了。因為我知道,那從天而降的甘霖,不僅滋養著天地萬物,也在那個看似尋常的黃昏,悄然喚醒并滋養了我沉寂已久的愛情。每一滴雨落,都仿佛在提醒我,最美好的相遇,有時恰恰始于一場不期而至的雨,和一個被時光溫柔珍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