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小城的天氣是特別的，以往四季如春的小鎮冬季不飄雪，前一次下雪可是20年前，當時珍妮都還沒出生，用本地嬸嬸們的俗語來說叫“躲在門角角上吃雞屎糖”——便是指還未降臨人世的意思。這回小鎮又飄起雪來，雪花從起初的小星沫飄飄灑灑已經變成現如今大白鵝毛的飄飄揚揚。雪一連下，就下了五日，下雪初映月鎮的小孩們可新鮮了，堆雪人打雪仗，舔冰柱子忙得不亦樂乎，大人們也難得一見這樣的雪景，掏出手機相機對準白色就咔咔亂閃。

連續下了五日雪后，大家都失去起初的興致，便多不出門，呆在家里烤岡炭火（青岡木燒制而成，非常不環保但散熱均勻，火力持久）取暖，鎮上們多一家人圍坐在火爐四角，有小孩邊取暖邊焼梨吃，還有的大人索性用搪瓷杯子添點醋，用火燒了沸騰起來潤濕空氣，聞了那酸溜溜又冒著炭燒的燙氣，倒也是開胃的，手腳和心窩窩都可暖起來。

然而珍妮暖不起來，她順著小鎮西邊坡道慢慢向下走去，嘎吱嘎吱地腳步聲便響起，留下腳丫子一串。珍妮雙手揣在軍綠色棉服里面，一直順著月影鎮鎮外走去，過了鎮門小石拱橋，又在蓮花池旁穿了幾圈，看到池子里的水都結了厚厚的冰。珍妮瞬發覺得不可思議，從未下雪的月影鎮在全球變暖的浪潮里竟下起雪來。走累了，珍妮干脆蹲在蓮池旁覆雪青巖上，低頭看著雪花飄在冰上漸漸消融，珍妮紅紅的鼻頭酸了起來。第一次與人真誠相待的情誼確也如雪花，下墜時分的雪花是唯一的美麗，落在冰上卻由快速消融。

情誼也有實效，往事不在便不在。珍妮有悔有悟，有暖有痛，也有癡迷癲狂，有冷靜決絕。但一切慕慕片段已經在初雪前日，不，或許更早，在1年以前就已經早已劃傷終結。5日前車站相見的一幕。是珍妮給自己這段感情的最后交代。

小城的縣客運中心，與珍妮高中學校隔了一個菜市和一條4條車道的公路。城中飄雪前7日，由于最近天氣驟然變冷，與牧子山相依的阿蘭山已經下起雪來，阿蘭山海拔有4000多米，常年下雪，積雪融化可供小城居民的自來水使用，雪水飲用起來清涼泛甜，珍妮自從出小城上了大學，就懷戀起老家的雪水來。雪上上積雪，小城降溫是必然的，車站跑長途的客車師傅有經驗，觀山觀天預測快要下雪了。小城地勢僻壤處在群山之中，趕在這幾天又是春季開學季，許多最近要出城求學的學生便從這天搶著買票走了。

珍妮當天正好上菜市買菜。就看到車站搶票的一幕。忽想起從閨蜜鄭廣子那知道嚴空水前幾天和她打麻將的時候說自己也要回學校了，心中覺得糟糕，這次從學校回來，其實早就打算和空水再見一面，但由于兩人1年前已然分手，講好說是朋友，卻再也沒有聯系。便沒有理由與其相見，可是在一起3年的感情承載太多碎片，在珍妮獨自一人在省城讀書無依無靠的時候，總會想起空水的情誼，或好或壞都折磨著這個敏感和遲鈍的女孩。珍妮內心太糾結委屈，想見卻不能回頭，想愛卻不能承受。于是珍妮買完菜后，便和太多次以前一樣，去杜鵑神木處去找殼，想找到一些指點。

打了出租車到山腳，后徒步上新建的山道石階，再轉竹筏滑過巖縫水潭，珍妮又找到了殼，先呼：“王八蛋在哪？”

“在這。”

殼便從枯牛蒡和鬼針草叢里躍出，這次殼幻化成了本地人本地人俗稱“星星石”，是一種通體發白又雜有赭石紅星的隕石。

“小傻逼你找我什么事，1年不見，大學回來你又胖了。”殼挑釁著說，但因為這次幻化對象限制，珍妮看不出他的表情

“你知道我和空水分手1年了，但我想去見他，就現在，就立馬。”

“傻逼，我就知道你放不下的，但是前任都只能是個大傻逼，這樣我們才心安理得地好好活下去，你去找他是為什么？我看到的只是你的寂寞。”

珍妮頓時不響，2年前的珍妮越來越好強和孤僻，若是換做別人，她都是極力反抗的，而面對殼，這個早就活明白的殼，卻無力反駁。只是一下陷入了沉默，“我是寂寞的”，珍妮想。

“可能你覺得，沒有時間去經營你們的感情，反而用你帶刺地努力去傷害對方的包容，所以后悔吧。”殼看珍妮沒有回答，又繼續說道。

“我是后悔的，你說這些都是我的后悔，我想要挽回，我覺得我沒有做對，我想有一次機會，沒有他的陪伴，我現在不快樂，我想去找他，去說我愛他，我想去表達！”珍妮開始激動了，呼吸也急促起來。

“收起你的你怎么怎么樣吧，主語全是你，你想過空水的感受嗎？你想怎樣怎樣？當初分手是他提的，但逼你們分手的還是你自己。”

”你是一個野心家。“殼突然騰空一躍跳進了水里。

“我...你去水里干嘛？”

“我需要水來靜靜，其實我建議你去和他來一個談話，畢竟交流才能走心呀。”殼的聲音漸漸微弱。

“這樣，我有點忐忑呢，還沒有他的聯系號碼，去年那天，我把所有聯系方式都刪了。”

“這還不簡單，我來查查。”于是殼便將通靈后查到的QQ號碼和電話號碼，在水面隨著蕩漾碧波映射了出來，號碼發出藍紫漸變的光暈，珍妮一頓后，趕緊將號碼記了下來。

“王八蛋，你為什么不通靈一點變錢給我呢？嘿嘿。”珍妮打趣道。

“都跟你說了，我只能連接和你有緣分的事物，而且通靈的能力，只能和你本身念想的程度直接相關，你看，我就不能找到強子的電話。”

“強子，我和他那么熟悉，誰需要你來找電話呀。王八蛋，我挺想你的，你真的不能離開杜鵑神木了嗎？”珍妮說話的時候大拇指掐起了食指，每當她擔心的時候就會這樣。

“珍妮，你現在19歲了，神木的靈力延續著我的生命，陪伴你那么多年，可能...”

話還沒有說完，聲音戛然而止，微風送來一陣寒梅香氣，而殼的氣息已經消失了。珍妮遂轉身回了，她知道的，殼的力量正在減少。

王珍妮對于空水，思戀空水本人的情感，不及思戀空水帶給她故事的多。所以她也知道，1年后再說愛字，不僅空水覺得可笑，她自己也覺得可笑。

珍妮上小城高中以后，被分配到了5班，強子分到了2班，陳瑞和廣子在4班，而空水隨著家里人做生意來到小城定居，在這讀了2班。珍妮因為強子媽給強子補英語開了補習班，召集了珍妮空水眾人一同陪學，這樣遇到了空水。

從秋季開學起，英語補習也近5個月，幾個高中生早已交好。而珍妮和空水的交好卻讓大家倍感意外。第一次見面，空水這個小流氓就摸了珍妮的捆得滑溜溜的丸子頭，還當著大家面得意地笑了起來。強子見狀就有些怒了，正想要插句話罵下這小禿驢。字還卡在喉嚨里，珍妮就順手將200多頁的練習冊砸到空水頭上。

“你還敢亂摸女同學嗎？”珍妮挑釁道。

“你至于嗎？就摸你頭發，還沒摸到...”空水惺惺道。

珍妮沒等空水最后幾字說出，緊接著發出一聲怒哼，斷了他的全話。廣子后來說，沒看錯的話，嚴空水那次是被你給憋慫了。

后一周補習英語，珍妮比往常去得早，強子都還在洗漱，空水就已經坐著在看書，往日空水都是嬉皮笑臉，這日就繃著臉不說話，轉而溫柔的對珍妮說起未來的擔憂，和父母對他的強烈期望。珍妮看出了空水一返往日的嬉皮，突然心里一種感覺就變了。對于空水父母對他的掌控，王珍妮竟憐惜起來。后來，兩人的交流就奇怪地緊密起來。

12月25日是圣誕節，21世紀以來從圣誕文化傳入中國，已經有了自己的特色，像王珍妮所在的小城，沒有大商場的圣誕裝飾和活動烘托氣氛，但年輕的一代有他們自己的過法。平安夜是要互贈蘋果的，到了25號這一天好友們也會開始互送賀卡。

珍妮也送賀卡，一共買了10張，除去廣子、陳瑞、強子、還有班上最好的女同學唐朵、爸爸、媽媽、同桌、班長、勞動委員等等，最后落下空水，珍妮千挑萬選，買了最貴的一張，附上一些曖昧不清的話語，最后還跟空水道圣誕新年一塊好，還特意在文字末端插上最原始的顏表情。在平安夜由強子代發給空水了。

翌日，做畢第八套全國中小學生廣播體操，珍妮回到座位扯開書包拿練習冊，啪嘰一聲，一個大大的賀卡就落下桌去，珍妮意識到什么，連忙塞進抽屜。同桌胖子挑眉問道：“誰送的呀？”

“不知道，小聲點不要給講臺上老師聽見了”同時食指立起做了噓的手勢。后又躡手躡腳悄悄打開賀卡，賀卡是火影忍者封面，還付有小飛鏢可由磁石相連靶盤的設計，翻過背面寫著：“老婆，祝你圣誕快樂，我寫的字好看吧？不會說話，總之我沒說的你都懂。”

“好你個大頭鬼，誰是你老婆，女朋友都還不是，還有你那火影忍者什么鬼呀？難道知道我是女漢子？”珍妮憋住笑意心中嘲諷道，臉頰上有了兩道紅暈。

下午陰沉而刺耳的下課鈴響起，珍妮留在教室等小組員背了古文。收了書包準備出學校吃飯，哪知道空水竟然在教室門口候著。

“珍妮，做我老婆吧。”空水笑著望向珍妮，

“呃，我們不能談戀愛，談戀愛影響學習，我得好好學習，好吧，那我們在一起吧，再說老婆是什么鬼啊，你有病吧。”王珍妮結巴著說了這段，說的時候雙手緊捏，抬頭偷瞟了一眼空水。陽光從他蓬松如小獸的頭發間隙里穿過，空水咧開嘴笑了。

“什么呀，你不就是答應了嗎。哈哈！”說罷空水就拉著珍妮的手，跑出走廊右拐下了樓梯。

“你小聲點，別讓老師看見。”王珍妮小聲的說著，被拉著跑了起來，滿臉不樂意，但心里卻蕩著難以言敘的小喜歡。

那時學校有三顆過了200歲的槐樹，也一起搖擺著快要脫發完全的身姿，法國懸鈴木的果實落下駝色的絨毛，或者槐樹殘存飄落的中黃色葉子，在陽光閃耀下，閃著蜜一樣的金黃。

“只是，空水，人說散，我卻沒讓記憶散。”珍妮掏出了手機，添加了空水的QQ，他的網名現在叫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