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路
踏上南下的火車,一點目標都沒有。只想來一次說走就說走的旅行。
某一日看到一篇博文,說一個孩子教奶奶學會了上網,幾日后老太太發(fā)博文說,如果你不出去旅行,不嘗試著過自己沒有過過的生活,不會按自己的方式看這個世界,只會在電腦前刷微博交網友發(fā)牢騷,逛淘寶,做這些連我一個八十歲的老太婆也會的事情,還要青春有毛線用。
我突然覺得自己把日子過的不及一團毛線有用。就這樣踏上了南下的旅程。
一出來就覺得輕松了,把自己交出去,原來如此簡單。那些平日里機械的語言和動作,一一扔在風里。不用應付不用應酬,真實地行走在大路上。蒼天啊大地啊,山川啊河流啊,舒展的陽光曠野的風啊,工廠啊雞犬啊,屋頂啊炊煙啊,男人啊女人啊,你們都是真實的,你們都是鮮活地活在大地上的精靈。
有什么雞零狗碎的雞毛事情且置之腦后,有什么躲在暗處的潛規(guī)則一時都忘了,有什么傲慢偏見陰陽兩面的心機都不存在了,有什么牢騷都在空氣里蒸發(fā)了,出來了,真的心無掛礙。出來了,才發(fā)現在日常的生活里,你并沒有想像的那么重要。狗在后面逼你的日子嘠然而止,鋪開的是新的版圖。
火車上看倦了風景,隨便拉過一份舊報紙從頭看到尾,花花綠綠,什么丈夫引誘妻子出軌引狼入室,某某高官落馬,重金屬污染之類,看看扔掉,然后倒頭睡去。醒來已是黃昏。
車窗外,暮色—點—點從河谷兩岸的山頂上移下來,垂落在混濁的江面上,列車在燈火闌珊的夜色里進入了—個陌生的城市。
隨著人流走出火車站,一時摸不著方向。夕陽最后一縷輝煌正地建筑物的頂端消失。隨行的幾個人都被接站的接走了,面對混亂的廣場,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原來走的盲目,對這個地方毫無了解,沒有查這個城市的相關信息,也沒有確定要去哪個地方。現在巨大的陌生如一片迷霧籠罩在四周,一張與這座城市格格不入的臉孔,背著一個雙肩包茫然地立在人群里被人注視著,心里竟然涌起一些不安和恐懼。
打開手機地圖,定位,搜索周邊,然后招來出租車:去太平洋電影城。上了車,又改變了主意:載我去最繁華的地方。的哥說,太平洋電影城就是這個城市最繁華的地段。我說,那就到那兒吧,附近有沒有賓館?的哥說賓館滿地都是。
果然越走燈火車輛越稠密。經過大西洋娛樂城,就到太平洋影城了,竟然是在女人街上。這街道的名字,真有些耐人尋味。影城的高層就是商務賓館,房價也出奇的便宜,帶電腦才130元。住下,大概洗了一下,熱氣和濕氣漸漸退了,下樓去吃東西。拐了兩個彎,就有飯館,全是抄手和米粉之類。將就填了一些,算是完成了任務。
買了一盒煙,點一枝閑走,又沒了方向。下一步干什么呢?事先沒有想好的問題又出現了。還有明天的行程,去哪里?
路邊擺地攤的一個挨著一個,都是些半大不小的姑娘小子,賣些手機套,卡包,便宜衣服,小玩意兒。人多得跟泡沫似的,從身邊擦過,卻互不相關。從里到外的陌生,反倒讓內心的寂寞溫暖強大起來。我不必說話,不必應付誰的表情,不必裝出孫子或者大爺的樣子,倒讓我真實且釋然了。
繁華中的寂寞,堅實而溫暖。
坦然回到住處,在電腦上查了周邊的景點,確定了行程,在同程網上預定了第二天的門票,任務一完成,困倦一下子就襲了上來。
2、古城昭化
清早收拾行李,背起背包,退房,下樓,把新的一天又交給另外一個陌生。不知道陰沉沉的天幾時會下雨,不知道行程有多遠,不知道下一站在哪里,不知道晚上宿何處,也不知道途中會會遇上哪些人,當然,也不知道會不會碰上艷遇。但是這樣的開始是愉快的,一切都是全新的,一切都是未知的,正如一篇懸念小說,吸引人的是未能料及的下文。
用手機地搜到乘車的地點,打車到汽車站。車上都是川鬼,一車的川音嘰哩哇啦,跟唱的一樣,雖然很吵倒也好聽。車一時不開,一位看不出是不學生還是白領或者是游玩的閑人的姑娘,坐在車門邊,抱著一個屏幕很大的筆記本看高清電影,頭發(fā)里插著耳機,穿著黑色的衣裙,襯出白凈的皮膚和細長的交著的雙腿。周圍的嘈雜似乎與她毫無關系,讓人的視覺在雜亂里清靜下來。盡管天陰郁著,讓人還是覺得這是一個美好的夏日清晨。
汽車沿河一直南下。出城就見河對岸的山在一片綠色的濕霧里顏色更深更暗了。一些白色的房屋和村落錯落在這些綠色里一副懶散的樣子,似乎不肯醒來。這是一個有雨的日子,昨晚的天氣預報已經告知了,越來越暗的天色還是讓人后悔沒帶上阿姆不瑞納。果然轉了幾個彎的功夫,天色一下子暗得沒有了亮色,沉重的黑云兇神惡皺地壓過來,緊接著雨點就在車窗上猛烈地敲擊。到寶輪的時候,路上匯成了河,司機前面的雨刷一刻不停地揮舞,玻璃上還是一副印象畫的樣子。寬闊的嘉陵江,放眼到處是黃色混濁的一片汪洋。心不覺又懸起來,不知道這雨會下成什么樣子,今天的行程會潛伏著怎樣的未知。
過寶輪,路邊出現了幾個等車的人,正奇怪這么大的雨還有人來乘車。有兩個女人從車上上來,才發(fā)現雨已經小了。看到昭化古城的指路牌時,雨已全停了。這一路半個多小時的路程,讓人不得不驚嘆這鬼地方氣候的怪異。
同程網的信用真的不錯,只用一條短信就拿到了景點的團票。而且不用在預定的時候付錢。看到臨時才買票的比自己多掏十塊錢,就有一點小小的得意。一個少婦拿著我的票和她的對比,不解地說,都是一樣的啊,怎么你少了十塊錢,我說是同程上定的。她迷惑和羨慕的眼神,讓我又有一分的得意。
和另外不認識的一家三口拼了一個四人的小團,雇了一個導游,進入了昭化古城。
現在古城的記憶在印象中回現的時候,我卻不知道怎么說她。
安靜的古鎮(zhèn),走在青石板的街道,鞋跟噠噠的聲音伴著綠色的輕煙顯得有些不真實。古樸的房屋,灰蒙蒙的質感,滄桑的城門,不時搖動的風鈴,都讓人回到記憶的歷史中。有一種時光倒流的感覺。街邊的鋪面都是些青磚筑的木樓。檐下的排水溝從家家門前流過,清澈見底。讓人懷疑那根本就不是排水溝,是引進來的山溪。
大雨過后的小城籠罩在濕氣里,青石板濕潤清亮,卻不滑人。城里好多的旅店都是四合院式的,都打著黃色的巾幡寫著某某客棧或者某某大院。沒有一個叫旅店或者賓館的。仿佛要執(zhí)意留住匆匆的時光。有名的辜家大院說是原來清代的一個大戶人家的宅院,進去有前后相連兩進兩出的三套院落,都是檐牙勾連,長長的過庭和游廊,雕花的門窗,對稱的格局,院子里恰到好處地安排了植物。院內的房屋都做為客舍,門上編了號。很像電視上演出來的那些客棧的樣子。這么大的宅院,想像得出當時的主人是何等不凡的人物。
有意思的是門上的對聯,不知是啥時寫上去的:日過很多老陜,夜宿不少秦人。秦人在古代也包括甘肅的,川人似乎在以幽默的口吻調侃自己的老兄。我猜想這可能是后人編出來逗趣的。
在一個深深的巷子里,一個三歲左右的小男孩在一泊清亮的水洼里玩紙片,看見我竟然做了一個他自編自導的奇怪的動作,似乎在回應我對他的注意,讓這座仿佛處在舞臺上的小城一時生動真實起來。
小鎮(zhèn)不大,一個半小時導游就領我們走馬觀花看完了。我意猶未盡,在一家小店里要了一份砂鍋,端上來時還配了一份腌制的紫紅色的鮮姜,盆里漂著幾莖綠色的青菜,一簇蔥花和紅色的蕃茄,一副小清新的模樣。小店干凈整潔,地板、桌椅擦得锃亮,抽一枝煙都覺得有些污染的歉意。店面向街道敞開,對面是一家居民,幾個人坐在屋檐下無事閑聊,店老板蹲在臺階上看著街道,不時和對面的人說幾句話,一個少年拎幾尾魚走過,店老板打了一個招呼,二娃子,送魚去喲。聲音拖得長長的,帶點唱腔。少年回應了一個喏聲,沒聽懂,依舊是長長的尾音。
對于冗長的過程敘述和細節(jié)描寫我向來不喜歡,但在小鎮(zhèn)的回憶中我卻不知不覺陷入其中。其實就這樣我也覺得已經遺漏了許多。貞節(jié)牌坊,孝友牌坊,太守街,縣衙,文廟,考棚,城墻,張飛戰(zhàn)馬超的城門,說起來都有道不盡的意味。怎么說呢,說小鎮(zhèn)就像一位古典清麗的女子,不免失其厚重,說她像歷史的化石,又失其生動與親切,說她是干凈清爽的村姑罷,又少些歲月的底蘊。小鎮(zhèn)就這樣,滄桑與現實并存,歷史與生活交織,沉重與悠緩同在。你不來,她這樣,你來,她還是這樣。你住下來,在石板街的條石臺階上小坐,在老街上與當地老鄉(xiāng)閑聊,就如同挽著她的衣裾,她便與你絮絮叨叨,許多美好的細節(jié)在停止的時光里慢慢舒展開來,讓你忘了方向。
可我只是一個過客,我只能在驚艷的魂夢里與她打個招呼,然后看她低眉順眼的溫柔消失在我的時間版圖里。她依舊默默地在她的世界里接納著每天不同的游客,而我將在另一個遙遠里回味她的顏色和氣息。
晚上住火車站附近的賓館。我向來知道火車站邊上沒有好房子的,還是一個一個去看,跑了好多冤枉路,后來想起手機地圖,關鍵時候還真起了作用,按圖而去,果然還算將就,帶電腦140元。但是有一點卻是地圖上卻萬萬指示不出來,衛(wèi)星也監(jiān)測不到的,那就是隔壁的一對夫婦吵架的時間太長聲音太大。大概是為游玩里吃飯坐車住店之類事情意見不一致,吃了什么虧心里不滿意互相責怪,內容都聽明白了,自然我敲字也就受到了影響。實在聽不下去,就下樓去吃飯,火涼面一碗,卻是米皮。那人看見了我的表情和面孔,說,我們這里的涼面就是米做的。好像是我沒說的話她都知道。
把自己交給旅途,如同交給一次修行。
所有重復的陳舊,都如車窗外掠過的風景,
曾經的熟悉,在異鄉(xiāng)的土地變成陌生。
把自己交給陌生,如同交給一本新書
所有的行走和停留,都成為書的批注
異鄉(xiāng)的風景,是精美的文字和插圖
把自己交出去,
讓時光變得緩慢柔軟
讓想像飛越沒有屋頂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