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本小說與兩種愛情觀

世界上的愛情有很多種也有很多劃分，可以有的一種分類叫做“你明白了我”和“你不明白我”，進而衍生出“用對方認同的方式去愛他”和“用自己認同的方式去愛他”兩種。

東野圭吾的兩本小說《白夜行》和《嫌疑人X的獻身》恰巧分別屬于這兩種。兩本書的結尾都寫出了動人心魄的內心煎熬。

《嫌疑人X的獻身》這樣寫道：

“不能只有我們得到……不！我該贖罪，我要接受懲罰，我要和石神先生一起接受懲罰。我能做的只有這個，我能為您做的只有這個。對不起！對不起！”她兩手撐地，頭抵地板。石神一邊搖頭一邊后退，臉上痛苦地扭曲著。他猛然一個轉身，雙手抱頭。“啊——” 他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咆哮里夾雜了絕望與混亂 的哀號。那咆哮，聽者無不為之動容。警察跑來，要制止他。“別碰他！”湯川擋在他們面前，“至少，讓他哭個夠……”

湯川從石神身后將手放在他雙肩上。石神繼續嘶吼，草薙覺得他仿佛正嘔出靈魂。

石神顯而易見是愛花崗靖子的，然而靖子對石神只有感恩和愧疚，從頭到尾沒有生出一絲男女之情。她的自首不是陪伴，只是受不了內心煎熬后的解脫。靖子是普通人，石神是達摩之神，兩人并不存在感情上的交互。

石神對靖子的感情更像是天神之愛，不是神化石神的天才大腦，僅止于談感情。在生活絕望意欲自殺的時刻，命運的齒輪忽然轉動了一下，門縫里透出一對擁有美麗眼睛的母女。只一剎那就喚醒了整個生命，自殺的念頭煙消云散，石神重獲了生命的喜悅。“世界這個坐標上，竟有靖子和美里兩個點，那是罕見的奇跡”。

偉大的感情或許就是這個樣子，充滿了不可重復的偶然和命中注定的必然，沒有人知道是為什么，無法解釋，不能言說，不早不晚恰巧就在某時某刻。

石神說這不是頂罪，而是報恩。她們毫無察覺，這樣最好。有時候一個人只要好好活著，就足以拯救某人。

這是最好的詭計，也是最好的愛情。

書中描寫靖子年輕時頗有姿色，即使不再青春還帶著孩子，依稀有美人風韻。在我的想象中，靖子并不是什么攝人心魄的大美人，更愿意她只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中年女人，甚至可以有些發福。

拯救是命運的安排，緣分是無法訴說的神奇。

我更愿意，一切與美麗的皮囊無關，有種穿越荒蕪直抵人心的質感。

可是石神的愛情讓人苦澀。你可以不愛我，請允許我默默守護你，然而最后你連守護也不肯施舍于我，將我心中的美好一一撕碎。

讀到湯川把案情的真相一五一十告訴靖子時，我的內心是掙扎的。我像湯川一樣不愿意石神偉大的付出當事人從不知曉，也擔心靖子得知真相去自首讓石神崩潰。

這是理性立場和愛情立場的矛盾。

我們再來看東野圭吾另一部作品《白夜行》的結尾：

感覺到有人，笹垣抬起頭來。雪穗就站在身邊，如雪般白皙的臉龐正俯向桐原。

“這個人……是誰？”笹垣看著她的眼睛。

雪穗像人偶般面無表情。她答道：“我不知道。雇傭臨時工都由店長全權負責。”

話音未落，一個年輕女子便從旁出現。她臉色鐵青，以微弱的聲音說：“我是店長濱本。”

警察們開始采取行動。有人采取保護現場的措施，有人準備對店長展開偵訊，還有人搭著笹垣的肩，要他離開尸體。

笹垣腳步蹣跚地走出警察們的圈子。只見雪穗正沿扶梯上樓，她的背影猶如白色的影子。

她一次都沒有回頭。

從人性的角度看，雪穗的冰冷無情是一朵猙獰的惡之花，對他人生命漠然無視，哪怕是與她“如影隨形”付出所有的亮司；靖子是內在善良一息尚存的普通人，受不了沉重的恩情和內心的折磨，選擇自首，選擇接受懲罰。觸犯法律就要接受制裁，施害者該受到應有的懲戒，這是選擇傷害他人要付出的成本，也是法治社會正常運行的基礎邏輯。

然而從愛情的角度看，雪穗是真正的明白人，她明白愛要用對方認可的方式進行。她和亮司是互相懂得，彼此明白的一對人。亮司的死帶走了雪穗人生中唯一的光，以后的她是行尸走肉也好重新生活也罷，都沒有意義了，她已經死過一次。

上帝的歸上帝，撒旦的歸撒旦。在愛情里，我們到底應該以自己認同的方式去愛對方，還是以對方認同的方式去進行，這兩本小說給了我們隔岸觀火的思考，沒有哪一種愛是無懈可擊的，也沒有哪一種愛是一無是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