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公良澄

? 這一夜我幾乎沒有睡,滿腦子都是無名咖啡館里那個扮相奇怪的顧客,還有莫名其妙消失在我房間中那條黑犬。這一整天的遭遇透著一股詭異勁兒,我不知道二者之間有什么關系,但冥冥之中,我的生命軌跡似乎發生了改變。


? 滴滴滴,滴滴滴。


? 床頭的鬧鐘響起,又到了起床時間,在沒找到無名咖啡館這份工作之前,每天早上四點鐘我都會在火車站附近扛大包,六點鐘干完活之后,匆匆吃個早飯再去送小白上班。按理說,咖啡館的工作晚上才開始,薪酬也還可觀,我即便不打零工好好補個覺,也不要緊。只是,我這個人有個毛病,失眠而且覺少,每天只要能抽空睡上一個小時左右,這一天都不會覺得困倦。


? 簡單洗漱后,我便匆忙趕往火車站旁的商貿城干活,兩個小時的工作說長也不長,再加上我體力好,并不覺得有多累。只是今天的貨外包裝很臟,蹭了我一身,望著鏡子里自己灰頭土臉的模樣,真怕被小白笑話。于是簡單吞下幾個包子后,我便在商貿城的洗手間里拼命撣衣服,最后被保潔大媽拿著掃帚追打了出來。


? 出了商貿城后我一路小跑,來到小白家樓下時,已經滿頭大汗,狼狽不堪。可能是撣衣服時浪費了些時間,等我到時,眼看著她坐上了一輛豪華跑車,揚長而去。我的心里突然一疼,望著疾馳向遠方的那輛銀色阿斯頓馬丁,終于明白,即便我跑得再快,可是有些人的速度,我是永遠也追不上的。


? 所以,我是徹底沒有希望了嗎?小白生我氣了?還是我這樣的人根本就不值得她等?淚水很苦澀,當它從我眼角滑下的時候,跟我臉上的泥塵混在一起,我沒有擦拭,任由它們在臉上板結。她今天穿了一件雪白的毛衣,搭配著淺色的短裙,裙擺撩起時不經意間露出的一抹櫻紅,那是這片天地間最好的顏色。


? 起風了。風速很快,不同于我奔跑時呼嘯在耳畔的風聲,它卷起一地黃沙,將砂礫摁在我臉上摩擦,揉進我的眼里、鼻腔,似乎想讓我躲避,或者臣服。我的臉上有泥垢,有淚痕,有細密砂礫碾壓的坑坑點點,唯獨沒有妥協。


? 我挺起了腰,垂下雙臂,不再抵抗,也不回避。當我的手指張開,我能感受到掌心有微風拂過,它們從我的手中溜走,然后變成了狂風,不時將我的衣衫掀起,把沙塵與穢土揶進我的衣服里。人們都加快了腳步,街邊的攤販也匆匆收拾他們的攤位,只有我一個人步履緩慢,漫無目的。


? 我參加過許多比賽,贏得過冠軍,但大多數時候,收獲的只有挫敗感。類似以往無數次的失敗,當小白毅然決然的離我而去,我的心里痛了,絞了,然后很快又釋然了,只是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像泥淖,我越是掙扎,便陷得越深。無所適從。


? 不知不覺地,我來到了無名咖啡館,沒想到咖啡館竟然還在營業,又或者它一整晚都沒有真正打烊。當那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長發走進咖啡館的時候,陳刀的眼中流露出一絲圓滿,或許無名咖啡館在開業第一天,就迎來了它唯一期待的客人。我很羨慕那個邋遢鬼,在寒冷的夜里,有一個地方為他燃著一盞燈,可是我呢?只能在這個飛沙走石的清晨,踽踽獨行。


? 吱呀


? 一聲刺耳長音傳來,無名咖啡館的木門緩緩打開,伴隨著一串清脆的銅鈴聲,陳刀緩步走出,他的肩上搭著一條雪白的毛巾,一手端著水盆,另一只手用剃刀掛著胡子。剃刀大的夸張,通體雪白,十分顯眼,陳刀的動作很快,幾下便將一臉胡茬料理干凈。當我注視著他時,他也發現了我,可是他的目光很冷,在他的眼里,我似乎和身旁的一排道旁樹一樣無關緊要。


我本想跟他打個招呼,不過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讓我打消了這個念頭。我有些失落,不過,沒等我的情緒流露到臉上,一盆臟水已經潑在我面前,我抬頭看去,陳刀人已經重新走進咖啡館。


如果換做平時,我或許會口不擇言地罵他幾句,發泄一通,最起碼在心底偷偷詛咒他一下,可是今天我提不起絲毫興趣,看著地上的一灘泥水,也許此刻我的臉上也是這幅樣子吧。


我輕嘆了一口氣,然后便轉身往住所走去,也許我會縮進被窩里痛哭一場,然后又像個沒事的人一樣繼續謀生。不過沒等我走幾步,卻聽到頭上響起了一道嘲諷的聲音:


“活像個喪家之犬,這么活著實在是很無聊吧,辰沐雨?”


我回頭循聲望去,只見老板娘正站在咖啡廳二樓的陽臺上,嘴里叼著一根雪茄,她將顯眼的長發盤起,只穿了一件淡紫色的吊帶睡衣,肩上的龍文身格外吸睛,一呼一吸間像是活過來一般。睡衣的下擺才剛剛蓋到臀部,大風就像個流氓,將她的睡衣下擺高高抬起,露出一片雪白。你猜猜被風掀了多高?我能負責任地告訴你,她的小腹很結實,肚臍很淺,而且最重要的地方,光潔,肥美。


我連忙低下頭,臉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抽了大嘴巴一樣,沖著地下那一灘泥水大聲說道:“老,老板早。”


女老板絲毫不為走光的事惱怒,反而張揚地笑道:“小廢材,昨晚的宵夜還不賴,一會兒老娘的早飯也交給你做了。”


? “是,交,交給我吧。”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興奮,我的嗓子有些堵,聲音略顯嘶啞。


“那還不滾進來!”女老板厲喝一聲,然后轉身進了屋。我連忙擦了一把臉上的污漬,快步走進咖啡館。


自此以后,我便兼職了無名咖啡館的廚師,負責老板、陳刀和我自己的一日三餐。其他的事情,沒有任何變化,我每天給老板準備一桶冰塊,當然了,我買了一套模子,不必每天用刀砍冰塊。那個神秘的客人澄哥,每天晚上十一點左右都會來店里,一邊吃我做的飯菜,一邊跟我聊些不痛不癢的話題,在店里坐一個小時,然后在咖啡館打烊的時候離開。


這些天里,沒再見女老板下到過一層,陳刀也沒怎么離開過咖啡館的吧臺,澄哥每天晚上都會給我三百塊小費。這樣單調又略顯乏味的日子持續了不到一周,我就已經開始漸漸習慣這里,不過掌控我命運的神靈似乎是一個頑童,每當我以為自己要沉靜下來的時候,他便摁下按鈕,放出一只纏人的怪獸,攪擾你不得安寧。在今后的日子里,這種事與愿違就一直伴隨著我,不過這都是后話。


“澄哥,怎么今天心事重重的?”我忍不住問道。今天是澄哥光顧咖啡館的第七個晚上,與往日不同,我給他精心準備好的夜宵他一口沒動,而是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酒囊,不停往嘴里灌酒。他也不說話,整張臉上布滿了陰郁之色,聽完我的詢問后,只是抬起頭來看向陳刀。


陳刀一直舉著手里的報紙觀看,但他似乎能感受到澄哥的滾燙目光,被盯著看了幾分鐘后,他終于做出投降的姿態,出了吧臺,朝樓上走去。沒一會兒,樓上便傳來一聲嬌喝,隨后,便是一陣叮叮咚咚的聲音,陳刀像一只肉球一般從樓梯上一路翻滾而下,精致的卷發已經亂遭成一團,一只眼眶上還留下了一圈淤青。


看到陳刀這幅樣子,我都替他覺得痛,于是我戰戰兢兢地離開吧臺,蜷縮進角落的一張桌子后,生怕下一個倒霉的就是自己。只不過脾氣火爆的老板娘并沒有追下來,陳刀則像個沒事的人似得從地上爬起,一臉無奈地對澄哥攤了攤手,然后一邊捋著頭發一邊坐回到吧臺里,再次拿起報紙翻看。


澄哥見狀,不自覺地抬眼望向樓梯口,那種眼神我很熟悉,每當我目送小白回家的時候,也是這副模樣。只是,澄哥不會像我一樣佇立很久,他輕嘆了一聲,從懷里掏出幾張鈔票,然后用力地拍在吧臺上。聲音很沉,在屋子里發出回響,等我緩過神來,澄哥已經戴上他的寬沿牛仔帽,推開咖啡館的門,大步邁進漆寒的夜色中。


等澄哥離開后,樓上傳來叮叮當當砸東西的聲音,陳刀好像早就習以為常了,無動于衷地繼續翻報紙。我來到吧臺前收拾餐盤,被澄哥的掌力驚呆了,他在吧臺上留下了一個深深的手印,陷進木板里,可是他留給我的小費每一張都完好無損。


澄哥離開后,就一直沒再露面,我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在做什么,只是沒有小費的日子實在少了很多樂趣。窗外的風一天比一天大,我知道,要不了多久便會迎來今年的初雪。我沒敢奢望,但無巧不成書,澄哥趕在第一場雪落下的那個夜里回來了。


那時候我已經征得老板的同意,從破舊的公寓里搬出來,晚上在咖啡廳的一間小包廂里打地鋪,陳刀成了我的鄰居。陳刀的包廂里有屬于他自己的床,但我不介意,最起碼我省下了很多房租錢。值得一提的是,陳刀和我一樣,覺少,但他不需要兼職就能活的很舒服,我搬過來這些天里他看的報紙,大概有一百多公斤。


那天臨近午夜的時候,我按照慣例打烊關門,可是剛推上老舊的門閂,門外便傳來一陣敲門聲。敲門聲很急促,嚇了我一跳,不過陳刀依舊坐在吧臺里翻報紙,真想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沒有能提起他興趣的事情!


我有些不耐煩地沖著門外詢問道:“誰呀?”


回答我的只有急驟風聲,風中似乎還夾雜著陣陣低語。我調整了一下呼吸,讓自己安靜下來,耳朵貼著門板向外聽去,努力想聽清那低語聲在敘說什么,可是入耳的無序雜音依舊。


咚咚咚。


我正屏住呼吸仔細聆聽,門板突然一陣晃動,扇打在我的臉上。我向后坐倒在地,然后,便看到一股水流像一條小蛇一般,從被推開的門縫中游進屋內,圍著我繞了一圈。


我狠狠吞咽了一口口水,用力揉著眼睛,然后再次看向這條水流匯聚成的小蛇,它不但沒有消失,反而還對我吐出了芯子。


不是幻覺!


? 我:“刀,刀哥,你看我是不是眼花了?”我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一邊抬起手指指著蛇頭詢問道。


陳刀這才一臉不耐煩地將視線從報紙上移開。當他看到水流匯聚成的小蛇時,并沒有像我一樣過分驚訝,而是神色一凝,迅捷地從吧臺內翻身而出,手中還握著剃刀。他沒在小蛇跟前停留,而是來到門口,一腳將門閂踢開。


寒風夾雜著雪花一股腦地涌入咖啡廳,水流匯成的小蛇在門開的一瞬間融化。我向門外看去,陳刀已經來到長街上,在漫天的飛雪中反手握住剃刀,警惕地看向四周。雪花落在剃刀上并未融化,而是順著刀刃滑下,飄然落到地上。


我下意識地猜測到,會有不太尋常的事情發生,但依舊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邁著細碎的步子來到門口。春城的初雪很厚,凌亂地散落,遮蔽了我的視線,不過借著屋內的燈光,我發現在門廊的位置,竟然有一團雪在蠕動。


我弓著身子緩步走向前,做出隨時都能逃跑的姿勢,一點點靠近了那團‘雪’。到了近前,我才發現,那不是積雪堆積的雪包,而是一團類似絲綢纏成的乳白色大線團,只是它跟落在地上的積雪放在一起時,不容易分辨。橢圓形的線團一端,伸出一只手,手指正在空氣中比劃,而線團竟像有生命似的,正一點點包裹住這只手,眼看著已經包袱過袖口,沿著手腕向上繞去。


“媽呀!”


我又是一驚,嚇得大叫了一聲,轉身往咖啡館逃去。聽到我的驚呼,陳刀立刻轉過身看向我,發現了我身后的大‘繭蛹’,快步走上前來。剃刀一晃而過,‘繭蛹’被剝開一個大口子,露出里面的人來。只見澄哥正一臉虛弱地躺在‘大繭蛹’里,帥氣的寬沿牛仔帽已經沒了蹤跡,老舊地皮質大衣上沾滿了白色蠶絲,左肩更是留下了一道巨大的傷疤,像是被猛獸撕咬過,血流不止,傷口深可見骨。


“拖進去!”陳刀大喝一聲將我叫住,然后我們倆分別拽著他的另一只手臂和腰帶,將他從‘大繭蛹’里薅了出來,往咖啡廳扯去。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不知道從哪里竄出,直撲向我們,陳刀冷哼一聲,剃刀化作一抹白光向黑影掠去。陳刀阻攔住那道黑影,我則趁機將澄哥往屋里拖。好在我力氣比較大,幾息之間便將他弄進屋里,換成一般人,這二百多斤的家伙怕是拽都拽不動的。


我前腳將澄哥抬進來,那道黑影已經擺脫陳刀的糾纏,來到我面前。竟然是一只嘴角猩紅面目猙獰的黑色巨犬,偶不,應該是一匹黑狼才對!它跟前些日子跟蹤我的那條黑狼長得幾乎一模一樣,都是通體黝黑,眼神凌厲泛著綠光,只不過這一匹狼的一只耳朵上少了一截。


巨狼口中喘出腥臭的惡氣,看樣子澄哥身上的傷便是它咬出來的,估計陳刀也不是它的對手,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


也許是捕捉到了我眼中的驚慌,黑狼突然高高跳起,向我撲過來,出于本能,我只好抬起手臂阻攔。黑狼的獠牙在我眼中不斷放大,我甚至能看到他牙齒上的紋路。黑狼這一口,能輕松將我的手臂咬斷,不過下一秒,一顆火球竟帶著破風之聲砸進它的嘴里。黑狼吃痛之下哀嚎著扭動身體落下,逃到門外,身上黑色流光閃爍,身影瞬間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我失魂落魄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老板娘快步跑過我身邊,粗略地檢查著澄哥的身體,然后抓起他的衣領搖晃著:“你給我醒醒,公良澄!”


原來,澄哥復姓公良,真是個特別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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