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在圖書館書架上發現胡蘭成的《今生今世》,隨便翻了幾頁,斜陽下,灰塵翻飛的自在與歡愉,舊書的腐朽氣息絲絲入鼻,絕非外在的喧囂熱鬧可堪比。
胡的舊學功底極間厚重,其文細潤且妖嬈嫵媚。曾有評論“都說張愛玲才氣高,其實胡蘭成才氣更高。”胡的《山河歲月》是染了張的口水汽的,二人在才學上互相影響。江弱水先生評說,其人可廢,其文不可因人而廢也。對某些人來講文與人格或許是一條路上的兩道轍。但我仍舊想窺探一下胡先生的一生所受原生家庭的影響有多少。
看他中年時期的照片,他的文字一如他的長相,陰柔、細瑣、懦弱、謹密,眉宇間有孩子氣般的無賴與狡詐。
“韶華勝極”是《今生今世》里的第一部分,寫了家鄉胡村、風俗、父母及童年。胡一手的曼妙玲瓏文章,
“桃花難畫,因要畫得它靜。我鄉下映山紅花是樵夫擔上帶著有……籬笆上的槿柳樹花,與樓窗口屋瓦上的盆蔥也會開花,但都不當它是花。這不當花是花,人亦不是看花賞花人,真是人與花皆好。桃花是村中惟井頭有一株,春事爛漫到難收難管,亦依然簡靜,如同我的小時候。”
“我小時候每見太陽斜過半山,山上羊叫,橋上行人,橋下流水湯湯,就有一種遠意,心里只是悵然。”
他文筆如涓涓溪流,讀來總有“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清心靜氣,亦有飲一盅茗茶之后舌尖上留下的微微澀韻。他幼年生長在世外桃源般的浙江小村,父母恩愛,姊妹眾多,家境貧寒。“但凡我家里來了客人,
便鄰婦說話含笑,幫我在檐頭剝筍,母親在廚下,煎炒之聲,響連四壁。炊煙裊到庭前,亮藍動人心,此既村落人家亦有現世的華麗。”
他向往平淡簡靜的生活,他對人世有更細膩熨帖的體會。 最歡喜寫父母這幾句:
“桑樹叫人想起衣食艱難,我小時對它沒有像對竹的愛意,惟因見父親那么殷勤地培壅,才知世上的珍重事還有比小小的愛憎更大的,倒是愛怨苦樂要從這里出來,人生才有分量。”
寫母親“人相極好”起落有致,洗衣飼蠶,
“稍有空就自己泡杯茶吃,我在旁嬉戲,見母親一人坐得這樣端正,在室中灑落悠閑,只覺有道之世真是可以垂衣裳而治。”
他稱父母為金童玉女,相敬如賓一生。母親常以舊規嚴加約束于他,胡亦無叛逆之心。 一個人一生出發時應該具備的,健康的體魄,優美的自然環境和快樂的孩童期,原生家庭的溫度。原說這樣充沛富足的成長條件下,人不應該走錯路才對。何以胡蘭成在日后政治、人格、情感上走上了一條不同常規令世人不齒之路? 但憑一本《今生今世》,還只讀到第一部分是很難追尋其軌跡評說一二的。尚可尋得的蛛絲馬跡。
“我是幼年的啼哭都已還給了母親,成年后的號泣都已還給了玉鳳,此心已到了如天地不仁。”
妻子病逝時,不知他有幾分傷妻,但歷經借錢葬妻的艱難,
“我每回當著大事,無論是兵敗奔逃那樣的大災難,或是見了絕世美人……我皆會忽然有個解脫,回到了天地之初。像個無事人。且是個最最無情的人。當著了這樣的大事,我是把自己還給了天地,恰如個端正聽話的小孩,順以受命。”
于是,弄不到玉鳳治病的錢,索性在義母家躲將起來,任歲月荒蕪,并為自己開脫。胡蘭成對世間萬物皆有憐惜之情,溪水、草木、鳥蟲,泛愛到人。他游離于人世之外,以局外人的博愛之心俯視大地,其實清堅理平。這種泛泛之心,再加上性格天生的細弱,早年遭受的打擊,使他“對于好東西亦要像君子之交淡如水,不落情緣,才得性命之正。”“每每憂傷憔悴亦像這樣有一半是假的,會得對自己的感情游戲,才不至于掩面沉沒”。
所以他可以同時喜歡紅花或柳綠,他能夠懂得不同女子之不同之處,盡管他可以時時快樂,卻終不會有深刻的幸福,胡蘭成的可悲之處在于他沒有真正愛過人。
胡蘭成的“情不情”與賈寶玉的“情不情”畢竟不同,胡的情感里有猥褻與自驕的成分,寶玉的世界里多的是澄澈清明與謙卑。
人性是盤根錯節的,文字是一流的。值得讀來,值得品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