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半夜醒來，窗外傳來淋淋漓漓的聲音，下雨了。
我看了女兒一眼，她在睡夢中幸福地微笑。我幫她蓋好了被子，然后走到窗前向外望去。
馬路上的車很少很少，路燈孤獨地佇立在路旁，雨的迷霧給燈光蒙上了一層夢幻的色彩。
沒有白天的車水馬龍，沒有了喧囂，等繁華褪去，世界淡然安靜的模樣出現了，就像平行時空里的另一個世界。
我揉揉惺忪的眼睛，好像看到你又站在路燈下沖我喊：蘇小田，看看你書包的側兜里面有什么？
我趕緊跑到書桌旁，打開側兜，看到里面靜靜放著一株四葉草的標本。看到四葉草的瞬間，我的嘴角彎成了一條弧線。
我拿著標本走到窗前，你笑著說：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女朋友啦，不許耍賴！
然后你騎上自行車轉身離去，柳絮在空氣中自由舞蹈，風吹起了你的夾克，也在我的心田吹起了陣陣漣漪。
2
那年，我們都十七歲，在同一所中學的同一個班級。
你吊兒郎當，是老師眼中的不良學生。
你桀驁不馴，同學們都怕你三分。
還記得吧？你在路邊上撿到一個西紅柿，非讓小個男生吃下，他不吃，你就拳腳相加。小個男生害怕了，他吃下西紅柿后，因為食物中毒輸液了三天。
你還欺負你的同桌---那個柔弱的女孩子。上課時間你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一個人占據了桌子三分之二的空間。那個女孩子小心翼翼地靠在課桌邊上，生怕碰到你。上次她不小心把你吵醒，你一拳頭把桌子捶了個洞，把女孩嚇哭了。唉，你懂不懂得憐香惜玉啊？
所以我真看不慣你這幅“天不怕地不怕”的德行。有次你帶著你的幾個兄弟給同學的自行車帶放氣時，我忍不住大聲訓斥了你：你怎么可以這么壞？竟然給車帶放氣，你還要臉不……
我霹靂巴拉說完一大堆話后，發覺周圍的一切仿佛靜止，同學們一臉擔憂地看著我，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一米八大個子的你站在我前面，面帶微笑。我感覺手有些微微發抖。是的，我雖然看不慣你，但我也怕你。
出乎意料，你沒有發脾氣也沒有打我，而是轉身跟你的兄弟們說了一個字：“撤！”
從那以后，我膽兒越來越大了。
上化學實驗課時，你連續三次故意打翻器皿，老師對你無可奈何，我沖你喊：喂，不想上課你就出去，別打擾我們學習！
你瞪了我一眼，然后拿著武俠小說坐在了教室的角落，安安靜靜地。
在操場上，你欺負低年級同學，在你拳頭快要落下的時候，我擋在了前面，看到你的手在空中靜止；扭頭；離開。
甚至在你拖著鞋走路時，我會提醒：把腳抬起來，別老摩擦地面發出聲響。你嘴上說我“多管閑事”，腳步卻輕盈起來。
3
后來，老師安排我成了你的同桌，讓我好好管教你。可誰曾想到，是你拯救了那時的我。
沒錯兒，我聰明伶俐，品學兼優，曾是老師的驕傲，是同學的榜樣。可自從我的父親蒙冤入獄之后，所有的一切都離我漸行漸遠。同學們背著我竊竊私語，那種感覺，如芒在背。
我漸漸消沉，學習成績一落千丈。是你，一直在無聲地鼓勵著我，讓我感受到人情中那僅有的光芒。無數個挫折與失敗陰影下，這些星星之光一直在閃啊閃啊，照亮我前進的路。
我有一個近視眼鏡，下午最后一節課光線暗，我要帶上眼鏡才能看清黑板上的字。有次眼鏡的一只腿掉了，你說“別著急，我有辦法。”然后你拿起圓規輕輕地擰螺絲，小心翼翼地幫我修好。
那時正是黃昏，夕陽溫暖的余光照在你的發絲上，你像是從漫畫中走出來的少年。
蘋果成熟的季節，你遞給我一個又紅又大的蘋果，一口咬下去，脆脆的，甜甜的。
我對你說：我媽媽買不到這么好吃的蘋果。
你看著我一臉寵溺地笑。
以后每天早晨，我的抽屜里都會傳來蘋果的香甜，就像你微笑的味道。
那天，隔壁班的一個男生跑到我們教室的后門，大聲喊我“貪污犯的女兒”，有好幾個同學幸災樂禍地看著我，我眼淚在眼里打轉。
你快速離開座位，怒氣沖沖地走向那個男生，我趕緊起身攔你，卻被你推開。你沖過去一把那個男生推倒，拳頭像雨滴一樣落下來……
從那以后，再也沒有人敢對我竊竊私語，指手畫腳了。
因為這件事，你被教導主任勒令回家反思一周。
4
身旁的位子上看不到你，總感覺空落落的。那幾天，我像斷了線的風箏，在空中飛來飛去，茫然不知所措。
放學后，我決定去你家看你。你家住在郊外，坐落在蘋果園里。
我敲門進去，滿頭銀發的奶奶看著我慈祥地笑，她問我：你就是蘇小田吧？
我點頭。
她又說：他在蘋果園里呢。每天他都去果園里挑選最好的蘋果，說是送你的。
原來如此。
我走到蘋果園，看到我來了，你喜出望外，用自行車載著我兜風。小路旁都是梧桐樹，郁郁蔥蔥，你自行車騎得飛快，大片大片的綠色從我的余光里不斷后移。
來到河邊，我們面前是三葉草的草地。
你對我說：我喜歡你，想讓你做我女朋友。
我臉頰緋紅，說：如果你能從這片草地中找出一株四葉草，我就答應你。
據說，四葉草又叫幸運草，很稀有，在十萬株中，可能只會發現一株是四葉草。能找到四葉草，就找到了幸福。
5
后來，我來到另一個城市讀了大學，你也來到我所在的城市開始工作。
我的學校里也有一大片的三葉草地，我和你坐在三葉草地上談天說笑。
我對你說：“等我畢業，我們就結婚。”
你說：“好啊，結婚，還要生娃。”
我問你：“我們的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呢？”
你想了想，說：“如果是女孩，就叫七喜，如果是男孩，就叫可樂。”
然后我跟你一起去找四片葉子的三葉草，不知道是因為天暗了看不見，還是因為時間太短，那次，我們沒有尋到四葉草。
畢業后，我找到工作，每天早出晚歸，而你，卻失業了。為了減少生活壓力，我又找了兩個晚上的兼職家教，晚上11點左右才能回家。
那年是我們的本命年，我們的運氣都不是太好，我工作上拼命努力卻沒有回報，而你在找工作上也處處碰壁。
那天你出去跟哥們一起喝酒，我回到家，發現出租房里一片狼藉，我的電腦，錢包都被洗劫一空，我又怕又急又累，坐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
你接到我的電話匆匆趕回來，抱住我，輕輕安慰我說：沒事兒，沒事兒，總會過去的，我們會慢慢好起來的。
我趴在你的肩膀上，似乎看到了年少時，你帶給我的星星之光，一閃一閃的。
恩，會的，會好起來的，只要你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6
我換了工作，有個同事很喜歡我，我拒絕了他，跟他說：對不起，我們不可能，我有一個深愛我的男朋友。
可他明明知道我有男朋友，每天還要往我辦公桌上放一束玫瑰。
對我而言，玫瑰真的不代表什么。
“我喜歡的是三葉草和蘋果，因為，我愛的是你。”
“咱們在七夕那天去領證好嗎？不管有沒有房子，我們要先結婚。”
“領完證后，我會告訴你一個驚喜。”
我跟你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注意到你笑容背后的勉強。
你艱難地對我說：蘇小田，我們不適合，分手吧。
我發瘋地捶打你：為什么要分手，我們走到現在容易嗎？你是不是有了另外喜歡的人了？
你冷靜地說：是的，我喜歡上別人了。
我不信，我真的不信。你怎么會喜歡上別人呢？
像行走在冰天雪地里，我能聽到內心的顫抖，而你的冷靜，又給我雪上加霜。
下班路上，我看見你牽著另一個女孩的手。她是個健身教練，穿著破洞牛仔，嘴唇上的口紅濃烈，抽著煙，美麗又叛逆。
而且，她的眼神里有著跟你一樣的放任與不羈。
這時，我才徹底絕望。
我含著淚收拾好行李，走出了我們共同居住的小窩，你倚在門前，目送我。
你知道嗎？那一刻，我是有多么的無助，我不敢回頭，怕看到你，就不忍離去。
7
我沒有想到的是，這是我們最后的一面。
在一次群毆中，你被誤傷，倒在了血泊里。
后來，那個美麗的女孩來找過我，那天，她沒有化妝，臉上寫滿了憔悴。
她說她愛你，但是你愛的是我。
聽完這句話我的淚水奔涌而出。
我不知道，你為了減輕我的負擔，為了給我們一個更好的未來，瞞著我加入了黑社會。
我也不知道，同事找你一起吃過飯一起談過，他對你說：放手吧，我能帶給她幸福，而你卻不能。
所以你想放手，為了給我幸福。
女孩在走之前，遞給我一個小本子。我打開，里面夾著一個四葉草的標本。
仿佛看到十七歲那年，你俊朗的身影在三葉草地里徘徊，滿含期待地尋找一株四葉草。
仿佛看到那個午后，你站在我家樓下大喊：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女朋友啦，不許耍賴！
那天風很大，柳絮紛飛，你騎著自行車，風吹起了你的夾克，也在我的心田吹起了陣陣漣漪。
8
窗外的雨依然飄飄灑灑淅淅瀝瀝，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媽媽，媽媽，你在哪里？”黑暗中，我聽到女兒的聲音。
“七喜，不要害怕，媽媽一直都在這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