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愛著的樣子，和失去愛的樣子，在我看來，都特別美。我甚至覺得，一個人會忍不住失態，大抵是因為掩蓋不住的赤誠。

1.

讀《島上書店》的時候，有一處小情節特別打動我。故事的男主角在小島上開了一家書店，獨自生活。深愛的太太因為車禍離他而去。從那以后，不愛喝酒的他總會在每天晚上六點鐘趕走顧客，一個人回到房間喝悶酒——直到在醉夢中已故的妻子重新出現，陪他聊天，扶他上床——他說，之所以不得不喝那么多酒，就是要把自己灌醉，讓自己做夢。只有這樣才能見到妻子，才能釋然，才能忘記一個人的痛苦。

讀這一章的時候，我不由想到當年閨蜜失戀的情景。那時，被無端分手的她，有很長一段時間，總是眼睛紅紅的，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每晚帶著紅酒來我家蹭住，像極了《島上書店》的男主角。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落魄。在那之前，她看上去總是樂觀努力、帶著靈氣又充滿自信。平日里她無論做什么事都很有計劃，忙起來的時候，一邊接上司的電話一邊還不忘記做伸展運動，仿佛全世界都沒有她搞不定的事情。她風風火火卻從不慌亂，每當我碰到什么灰心喪氣地事兒去向她求助，她總會給我一個狗熊抱，然后用燦爛地笑容替我一掃陰霾，仿佛正能量的化身。

可就是她，在接到對方的分手電話時，慌慌張張連聲招呼都沒打，就從公司逃出來去找他。據說，車還沒開多遠就追尾了。

她掉眼淚，回憶過去美好的時光，把所有他們之間的問題都歸因到自己身上。她放下全部的驕傲，低聲下氣求他。

可惜，對方是鐵了心要離開。那么堅決，仿佛從來都沒有愛過。

自從那天起，閨蜜就老往我家跑，雖然她一直都是個很獨立的姑娘。她說她得了被害妄想癥，一個人在家總是睡不著。于是，她坐在我的床上，把自己喝到微醺，然后開始語無倫次地講述他們在一起走過的日子。那些歡笑和眼淚，擁抱、吵架和親吻，那些只屬于他們的小故事，細細碎碎，卻總讓她落淚。

她開始喜歡鉆牛角尖，總是一遍又一遍問我，他怎么這么容易就可以放下了？兩個曾經那樣親密的人，怎么一瞬間就非要形同陌路了呢？

有時，她會忍不住給他打電話，雖然早已被對方加入黑名單。狂躁的時候她會撥上100遍，就為了聽一下“正在通話中”的提示音。然后她就會纏著我，讓我幫她撥前任的電話。她說她并沒有什么要說，就是想再聽一下他的聲音。

她也對頻頻打擾我感到抱歉，但還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說來奇怪，雖然被打擾了，但我還是有點羨慕她，可以讓自己愛得那么真切。這大抵就是愛情的力量，能夠讓一個人充滿生機，也能夠讓一個人失魂落魄。

或許正是失戀的痛苦，才能印證戀愛時的幸福。她愛著的樣子，和失去愛的樣子，在我看來，都特別美。我甚至覺得，一個人會忍不住失態，大抵是因為掩蓋不住的赤誠。

2.

偶爾，我會想起自己曾經一段特別“刺頭”的時光。那個時候我剛剛大學畢業，為了一本憧憬已久的音樂雜志，只身一人拖著小行李箱去了一座陌生的城市。除了對音樂的瘋狂，我一無所有。

同事大多也是剛剛從學校出來的小青年，一個個特立獨行。共同的愛好讓我們很快打成一片。我們上班聽歌寫稿，下班后依然膩在一起，四處趕場看演出。每天沉浸在我們特有的小世界中，忙得不亦樂乎。

不過，我們卻也經常吵得不可開交。策劃會上我們總要爭論到唾液飛濺：你愛民謠我愛金屬；我被這個小樂隊迷得神魂顛倒，他被那個樂團樂得瘋瘋癲癲；這個專題我想做得大氣蓬勃，別人卻想嘗試小清新路線。就這樣，我們仿佛總是在辯論，誰都不肯妥協，哪怕只是某篇文章被主編改了個標題，都要氣勢洶洶地理論半天。

那時博客剛剛興起，我們有時甚至會把白天上班沒有爭論完的問題，帶回家寫篇幾千字的博客互相“攻擊”，然后把鏈接發給對方看。記得有一次，我特想給一支已經解散的樂隊做幾個版面，被主編否決了之后，那個委屈那個悲傷，晚上在Myspace上一口氣給樂隊發了好幾封信，雖然知道寫了也不會有人回。

現在回想起來，哎呦喂，那都是什么事啊！樂隊又不是我家的，我瞎嚷嚷什么勁啊！自己當年那個傻樣，想想都覺得滑稽。

后來，為了讓父母對我放心，也曾裝模作樣地找了份體制內的工作，并初次見識了所謂的職場。每天，大家要么死氣沉沉，到了單位就是為了等待下班；要么就是各種鉆營，想著踩在別人頭上往上爬。至于工作本身，好像并沒有什么人關心。在大多數人看來，老老實實做著手頭的工作，遠沒有及時給更新了朋友圈的領導點贊重要。

在這樣的環境里呆久了，碰壁碰得多了，看清了人情冷暖和虛情假意，忽然有一天，就再也不想說一句話了。別說是關于工作的想法，就算是被別人挖了坑告了黑狀，都懶得去辯解了。

于是，大家都覺得我脾氣變好了，說我懂事了，不鉆牛角尖了，成熟了有風度了。可我心里明白，我只是不在乎了。不在乎就不會計較，不會計較的東西，又怎么會觸動我的情感神經呢？

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了好久，生活似乎也說不上有什么不妥。有一次，和之前做雜志的朋友網上聊天，說起曾經作為小憤青的我們犯下的傻逼事，她忽然說了一句，“沒想到，從此以后再也沒有那么單純的快樂”。不知道為什么，我忽然就覺得特別心塞，眼淚嘩啦啦流了一地。

3.

或許是因為這些原因，我特別不喜歡那些指導別人如何處理分手、如何走出失戀陰影的文章。那些所謂的愛情秘籍告訴你，分手要風輕云淡，轉身就不要再回頭；告訴你不要在街頭爭吵落淚，不要為不值得的人付出；告訴你除了自己沒有什么值得真正地煩惱，即便是感情也要在短時間內做出理智地分析判斷；告訴你遇事要冷靜，處變不驚，及時止損；他們還告訴你，你死不放手的樣子特別難看特別沒尊嚴。

但或許事實是，失去愛著的人還能瀟灑漂亮，不失控不狼狽，并不是因為你是女神，而僅僅只是因為你并沒有那么刻骨地愛對方，根本就覺得他不值得你的內心激起波瀾吧。

如果那個你深愛的人，在你面前從來都沒有狼狽過，是不是會覺得有些小失落呢？

毛姆說，如果你在談戀愛的時候還講自尊心，那原因只有一個，其實你最愛的是你自己。

4.

最后說說我那位失戀閨蜜的后續吧。很久很久之后的某一天，我們在吃飯的時候忽然聊起了曾經做過的傻事，于是我沒忍住拿她失戀時的慫樣奚落她。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哎，你說當年我到底看上那個豬頭哪一點了啊？”

但這依舊是個美妙的回憶，是時間留下的多情尾巴。才不像那些騙人的文章里說的，是浪費和悔恨。那時的愛，那時的傻，興奮與渴望，挫敗與荒涼，都是我們滿滿的收獲。讓我們能夠在老去之后回憶當年時，還可以帶著喜悅調侃一下曾經的年輕，而不是感慨從未被情感填滿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