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她根本不懂得，好兒子不一定會是好丈夫。孝順是美德，但這個對婆婆而言是天大的優點，卻半點好處也落不到她身上
伊雪再見到趙靜姝時，是在杜若紫的客廳。將一個有自殺意圖的人留在自己家里，要冒很大的風險。杜若紫幾乎是毫不猶豫就這樣做了。
“杜老師，我們來往并不不算多，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這樣叨擾同事，趙靜姝十分過意不去。休息了兩天，她的情緒基本穩定了。住院期間，她丈夫去過醫院。
“因為我們都是女人，知道女人的不容易。”杜若紫握住她的手，“人生在世，本就是喜怒哀樂各體驗一番，千萬不要做傻事了?！?/p>
“有時候，我真想不明白人為什么要結婚。婚姻真是可怕，這些年，我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壁w靜姝凄然一笑。她濃睫低垂，哀怨的眸光從中透射出來，“若有來生，再也不會為任何人停留?！?/p>
看樣子，她該是對婚姻失望到極點。其實，那天在醫院，趙靜姝因注射了鎮定劑沉沉入睡時，她丈夫曾來看過她。他凝望著她的睡臉，雙眼通紅，神色痛苦而哀傷。若沒有愛，不會有那種表情。
關于趙靜姝，杜若紫是聽過一些風言風語的。有人說，她之所以能拿到優職，是因為跟校領導有曖昧。還聽說，她和教研員的關系也不單純。想當初，趙靜姝剛來單位時，引起多大的轟動。優秀的人難免遭人嫉妒，引人非議。只是這幾年，趙靜姝變化也確實很大，不知是刻意收斂鋒芒，還是因為家務纏身，無暇他顧。孩子出生的前三年，確實很讓人手忙腳亂的。
“你也不必難為情，死這事，我和杜老師都想過。”伊雪拉開衣袖，露出傷痕累累的手臂，“誰的人生沒遇過幾道坎，跨過了就好?！?/p>
趙靜姝瞪大眼睛。
“嚇到你了？”伊雪拉下衣袖，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沒什么，都過去了。傷口也長好了。生命是自己的，也不全是自己的。每一次都沒狠心殺了自己，是怕媽媽難過。你也一樣，爸爸媽媽在遠方等你回家。再過兩個月就過年了，如果等去的是你的死訊，想想他們的心情?！?/p>
趙靜姝開始悲咽：“是啊，我也是一時魔怔，覺得自己一無所有。最愛我的人還活在世上，我怎么可以死呢？”
“好了好了，想開了就好?！倍湃糇弦才阒錅I。三個女人哭哭笑笑，彼此的心靈從未像此刻這樣靠近。
說起趙靜姝和顧振軒，開始的故事很美好，也很俗套，才子佳人，一見傾心。和眾多被愛情沖昏頭腦的女子一樣，聰慧如趙靜姝，也一樣相信有情飲水飽，相信憑借自己和愛人的雙手，可以安居樂業。哪怕，當顧振軒提出要回到小縣城工作，她也義無反顧地跟他回來了。因為顧振軒說，他媽帶大他不容易，他要好好照顧她。而且，他媽不認字，只會說方言，在城里生活會很不習慣。
趙靜姝甚至有些感動，認為自己沒有選錯人。因為她深信，一個孝順的人心地絕對不會壞。為了更好地跟他媽溝通，她還很用心地跟他學方言。那時的她根本不懂得，好兒子不一定會是好丈夫。孝順是美德，但這個對婆婆而言是天大的優點，卻半點好處也落不到她身上。
她成全了他的孝心，卻忘了自己的父母在遠方翹首盼歸。
矛盾其實在一開始就顯現出來了。趙靜姝發現婆婆非常小氣，有時她沒順手關燈，婆婆也要嘀咕半天。夏天若開空調，婆婆的臉都得沉好幾天。她想著大約是婆婆一人帶大老公不容易，在金錢上特別在意一些，也不多作計較，只是默默把電費付了。
家里的菜越買越差，她根本食難下咽。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明白，婆婆是要她掏生活費。那會兒，她和顧振軒還沒領證，嚴格來說，她只是客人，還不是兒媳婦。
這些都是不好的兆頭，然而趙靜姝天真地認為，這些都是小事。她相信，人與人之間的相處，要以心換心。只要自己真心待別人，別人也會回報以同樣的方式對待她。
婚后，哪怕她已經小心翼翼，婆婆依然諸多挑剔。有次她一時大意，開了門后忘記拔鑰匙，后來遍尋不獲，以為自己不小心弄丟了，沒想到婆婆冷著臉把鑰匙拿給她：“鑰匙就這樣插在門上，家里被搬空了也不不知道吧？能不能上點心？”
那天她翻箱倒柜，到處找鑰匙，婆婆分明就看在眼里，卻一聲不吭，生生把鑰匙在手里捏了兩天，她第一次發了脾氣：“家里有什么值錢的東西嗎？你早就拿走了，干嘛不早點拿給我？”
婆婆當時沒說什么，她就匆匆趕去上班了?；貋砗螅l現家里氣氛不對勁。婆婆一見到她進門，就紅著眼進房間了。丈夫沉著臉，以前所未有的冷淡口氣說：“以后，要尊重我媽?！?/p>
“我怎么不尊重她了？”她氣惱，“是她自己……”
“不管她說了什么，她都是我媽。你要尊重她。”
“要怎么尊重長輩，不需要你教。我家里幾十位長輩，我從來沒有哪里做得不妥當，也不需要誰來指點我。”
兩人為此大吵一架。從丈夫憤怒的神色可以推測，婆婆在他面前演戲很賣力。估計是鼻涕眼淚流了一地，控訴自己這個不孝順出言不遜的兒媳。
后來，類似的爭吵越來越頻繁。顧振軒在明知自己他媽理虧的情況下，就開始義正辭嚴地和稀泥：“她是我媽，你要尊重她。”
日子越來越壓抑，就在她憤然決定搬出去住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懷孕了。顧振軒軟言相勸：“你大著肚子，怎么能搬出去住呢？我媽確實有不對的地方，我會好好說她。你放心，她一定不會刁難你的。我們若在這種情況下搬出去，左鄰右舍會怎么說??？別說我媽，我也難做人啊？”
見她態度有所松動，他繼續勸她：“我媽這人就是嘴壞，心可軟著呢。早就給你買好水果，煮好夜宵了。這人呢，相處越久，肯定感情越深。現在，你又懷了我們老顧家的孩子，我保證我媽肯定痛改前非。老婆，就再相信我一次啊……”
她最終被說服。如今想來，這是她這輩子最最后悔的決定。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