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遙遙長路多斜


? ? 離家已經將近兩月,與母親還有幾次長談,和父親則像是斷了音訊。多數是我給母親撥去,他在旁邊應和幾句,母親轉述。直接通話只有兩次,一次是剛到青島,給他電話過去,報了平安;另一次是在軍訓之后沒多久,剛剛下課,接起電話,本以為有事,結果發現只是家常的瑣事,類似于平時吃不吃早飯,有沒有好好睡覺,倒沒有問起學業。對話很短,我也匆匆忙忙。掛斷后放下還沒捂熱的手機,不懂一向不會說起這些的父親今日為何如此反常,呆立許久才反應過來,也許他只是想我了。

? ? 父親的形象在幼時總是高不可攀,平日里很少插手家務事,對我與母親的爭吵也不加制止。但常常與我散步,足跡踏遍整個市區。盛夏時帶我走過層層樹陰,給我指點哪棵大樹歷久經年;深秋步行至荷花池,教我凝神細看雨后荷葉上經月光照射的水珠;隆冬臘月,踱進暖暖的書店,他去看柳氏碑帖,我去看清散閑書。每一段時光都悠長緩慢,伴隨著一段段交談思考,覆蓋著樹木的葳蕤芬芳和陽光的溫暖流轉,雖然歲月流逝,但每當我走過那熟悉的石板路,想起的還是他。

? ? 想起來已經好久沒有與他長談。上了高中,課業繁重,也再難尋到幼時到湖邊散步,聽他說些文人趣事的閑暇。一天中難得的獨處時光是在早晚接送我放學的時候,我坐在副駕駛,說些學業困惑或人際煩惱,他靜靜地聽,偶爾提出些意見。寒冬之時,我窩在座位上睡意朦朧,迷離間看到他把音樂悄悄地調小,又把空調氣溫稍稍調高。歸家途中有一處繁華地段,晚間正是霓虹閃耀,平日里難有認真端詳他的機會,也只有在這時我才借機扭頭看一看他的側臉,是否又增添了皺紋,花白了頭發。

? ? 近年來他已近知天命的年齡,身體略顯頹勢,每一入冬,往日里對他不起作用的寒潮竟也得了逞。每次聽到他交談間隙的陣陣咳嗽,心中總是忍不住一陣酸楚。還記得在幼時坐在他懷里聽故事,堅實的懷抱如銅墻鐵壁,講得都是些歷史往事或是人生思考,縱然故事里有蒼茫亂世里的人情世故和廣闊宇宙間的浩瀚星海,只要他在,總是輪不到我來擔心。而如今,我早已過了可以坐在的懷里靜靜聽故事的年紀,他也已在歲月中消磨了當年的銳利鋒芒,不知當他再給我講起故事,會講些什么?

? ? 成長對于我與他雙方來說都是一個有些痛苦但又讓彼此引以為豪的過程。他很少說,我也從未問起,但我不曾忽略臨行前他眼角的點點潮濕,正如他也知曉每次與母親打電話時,哪些話是說給他聽的。這些細節于我于他,都是深藏心底幽微難言的默契,就似幼時我舉起路邊生長的狗尾草,他便能編出一只小兔子。正因為這種默契的存在,縱使在這茫茫人生中,終難免離開他的庇佑,走向那條只可獨自一人前行的道路,我也能心無畏懼堅定向前。

? ? 黃偉文曾在《單車》里寫起自己幼時坐在父親的單車后座,這是父子間唯一有過的擁抱。中國式父親的感情總是深沉無言,哪怕心中有千言萬語,能道出的恐怕只是十之一二,更不用提肢體上的親近。黃偉文直至功成名就之時,還對自己的父親心存芥蒂,認為他不曾贊許自己在作詞上的輝煌成就。但是若能如孩兒般伏于父親的肩膀,又何須畏懼那茫茫人生中,遙遙長路多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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