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前面:今天同事好友發了一篇兒子與姥爺的文章,是兒子寫的作文。聯想起女兒自小在我的奶奶、女兒的太太身邊長大,女兒的高中時的作文分享
最疼愛我的人
? ?我們這一輩的孩子里。只有我,是在太太身邊,由太太照顧著長大的,如果沒有那次意外,我們都會這樣長大,就像我的媽媽,舅舅們一樣。太太用她天性的母愛撫育了三代人,她是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太太是外公的媽媽,記憶中的她消瘦卻不孱弱,額頭很寬,眼睛很大,肌膚雪白,發色也是雪白的。太太只有一顆牙齒,吃東西總是不方便的,要在嘴里慢慢的抿,平時卻很難看出來。太太很愛漂亮,她總是很精神,每天早上起來,都會認認真真的對著鏡子梳理頭發,有的時候還會抹上一點頭油,直到頭發全都彎向腦后,一絲不茍的別在耳朵后面。她有一對金耳環,我從未見她摘下來過,即使是洗澡的時候。她還有一個金戒指,一個瑪瑙的戒指,每個戒指在掌心這面都纏上了很多紅線,怕戒指滑下來。這些都不是她年輕時候的物件了,據說太太連結婚的戒指,都在家庭最困難的時候拿去換了錢吃飯,現在這些,都是后來生活好了,子孫們給買的。
姥姥是個有潔癖且性子急的人,所以太太就挑起了照顧孩子的擔子。姥姥脾氣急躁,照理這婆媳關系是很難處的,而太太的溫順,卻從未讓這個家有過一絲的不愉快。太太原本是地主家的女兒,沒念過書,當時嫁的也是國名黨的將領,婚禮有排場,很體面。太太是裹了腳的,小家碧玉的女人,卻異常的能吃苦,我常聽說小腳的女人出不得門,路走快了走多了就會疼,太太雖不愛出門,在家里做家務,這里那里的也是不少路,只是每站一會兒,走幾步,都要休息一下,每走一步都要比正常人付出幾倍的力氣,她的腳總是腫著的,卻從未見她面露難色。太太不僅堅強,還很善良很有耐心,太姥爺脾氣不好,又是軍人,聽說他還活著的時候,對太太并不很好,會罵也會打,后來,家里因為太姥爺是國民黨的緣故而受難的時候 ,多少的凌辱與困難,太太從未抱怨過一句。多苦多難的日子她都邁過來了,
我的記憶力,是在太太懷里長大的。太太的房間里有兩張單人床,我來了,就睡另一張。小時候有一次,我聽了新聞里說有美國的蚊子來中國了,晚上正好被咬了個棗兒大的包,我就開始哭鬧,說我被美國的蚊子給咬了,太太心疼的快步走過來,走的急,一晃一晃的,彎下腰捏著我的胳膊,慢慢的抱我抱起來,抱到自己的床上,又是哄,又是吹的,還一邊罵著“臭蚊子、壞蚊子,看把我們寶寶咬的,打死你。”我好不容易不哭了,太太也沒舍得放下我,一只手攬著我,一邊給我扇扇子,一邊念童謠,濃重的家鄉話,慢慢的把我哄著了。太太最經常做的事情,就是在床上做針線活,今天縫個衣服,明天做個被子什么的。太太眼睛一直都很好,不花,基本還能認上針,那是她保護的有辦法,她從來不愛做夜活,都是在最明 亮的白天才會做,她說這樣才能看清針腳,縫的好。太太手巧,我就有福享,我從小的棉襖棉褲都是太太給做的,太太還會在我的手絹上縫上我的名字,給我補襪子,小的時候玩娃娃,娃娃的漂亮衣服也都是太太給做的。我快要上小學的時候,太太一氣給我做了兩身棉襖棉褲,媽媽見了就奇怪,問她為什么要做兩套,太太用手按平鋪在床上剛剪好的料子,抻抻邊邊角角還有些皺著的地方,頭也沒有抬起來,平靜的說:“做一套大的,一套正穿的,別等到孩子大了,沒人給做了。”
太太很節儉,不舍得給自己買什么,媽媽他們給的錢,還有親戚朋友給的錢他都會攢著,等到聽說家里要買什么東西或者有什么事情的時候就會把姥爺叫來,數好展平了給姥爺,她收拾屋子的時候,碰到有個一毛的五分的也絕對不放過,會慢慢的撿起來,有的時候夠不著了就會叫我去撿,有的時候我覺得一毛錢很不值得費這么大勁,她就會自己用拐杖或者癢癢撓慢慢的夠。她把這些錢攢下來,讓媽媽或者舅舅給換成一塊兩塊的整錢,然后不定期的給我,讓我去給她買東西,買的都是些個吃的,但是她不準我偷吃,她會放在床尾的第二個柜子里,每天拿一兩個給我,太太記性很好,床尾的柜子,第一個抽屜是藥,第二個抽屜是零食,第三個抽屜是我們送她的東西,床下是針線和布頭,我的床底下是相冊,無論你想找什么 ,只要在她的管轄范圍內,你一問,她就能準確的告訴你。
太太也愛吃零食,牙口不好,也只能吃點軟的,有一次,她悄悄的把媽媽叫過去,拉著媽媽的手坐在床邊,她低聲跟媽媽說,我有一次給她買了咸味的餅干,她覺得很喜歡,還想吃,讓媽媽去買。咸餅干,這可是匪夷所思的,在媽媽的記憶力,餅干這種東西哪有咸的?媽媽就來問我,我也不記得買過什么咸餅干。于是就和媽媽去找,那個時候超市才剛剛興起,我和媽媽在最大的超市一個貨架一個貨架找,把幾乎所有能找到的咸餅干都買了,太太看看了看,特別的高興,那些餅干有的我也吃過,味道不怎么樣,可是過了一段時間,媽媽問太太,哪種好吃的時候太太卻說“都好吃,都好吃”媽媽問吃完了么?再買點?太太就說,不買了,都不是她要的那種。媽媽想了個辦法,說下次如果再吃到喜歡的東西就把包裝袋留著, 太太一聽樂了,連連說“記住了,記住了”太太還真照著做了,終于買到了她愛吃的咸餅干,就是“旺旺仙貝”。
太太就是這樣,自己覺得好的東西,就覺得是寶貝,恨不得大家都能享受到這個寶貝,媽媽給太太買了好多的咸餅干,可是太太都沒舍得自己吃,誰來了,她就拿給誰,分給這個,送給那個,好像比她自己吃還要開心。可就是這咸餅干,也讓我一輩子悔恨。
我還有一個小姨家的表弟和小舅家的表妹,他們兩個都是斷了奶就離開了太太,偶爾回來這邊,一天我負責帶哄著兩個剛剛能跑能顛的弟弟妹妹玩,我們玩的正歡,媽媽進來拿東西,我們不得不給她讓地,一會小姨又進來了,叫我們去喝水,過了一會姥爺又進來了,一屁股坐在小沙發上,非要看著我們玩,好不容易把姥爺轟走了,我們感到很煩,也玩不盡興,就對弟弟說,“貝貝,你去把門關上。”弟弟興沖沖的跑向虛掩的門,兩手使勁一推,咣當一聲關上了門。我們開開心心的繼續玩,卻聽見外面開始喊,“奶奶,奶奶你怎么了?”是小舅,我們聽見聲音,慢慢的打開門,發現大人們都擠在了狹窄的走廊里,神色緊張的看著地上,太太一動不動的躺在那兒,手邊是散落的咸餅干。
萬幸的是,太太沒有生命危險,卻把胯骨摔折了,從此太太再也不能下床,整天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太太并沒有說明自己是怎么摔倒的,只說是地板滑。而我因為怕被大人責罵,也沒有說,弟弟妹妹們根本就沒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太太不能再走路,但拐杖仍然沒舍得丟,她還是會用拐杖夠東西,用完的地方慢慢勾住,在一點點抻過來,太太還是一樣的不愛麻煩別人。我看得出來,癱瘓在床,最讓她難受的不是她的傷病,而是她覺得自己給家人造成了負擔。太太一天一天瘦下去,原本就沒有什么肉,現在連肉皮都耷拉著,看上去讓人心疼。太太大便要用坐盆,我就給太太墊在下面,11歲的我竟然可以把她抱起來,放下太太,我更覺得揪心。太太不能動,就讓我把書柜里面的小人書全都拿出來,太太不識字,喜歡看這樣的畫,我就用看圖講故事的方法,給太太講著聽。有些典故我不知道,太太卻是聽說過的,我講錯了的時候太太就會告訴我,讓我記住。
盡管全家人付出了全部努力,太太還是在一個陰天的早晨離開了,那天早晨天一直陰著,沒有一絲風,天空也是那樣的安詳......那天早上我正準備去上學,接到噩耗,立刻趕到了姥爺家,太太躺在床上,嘴巴一張一合的,卻發不出聲音,我擠到了前面,看見她的樣子,一下子就雙腿無力跪到了太太面前,太太的嘴不動了,卻似乎在發著一個“好”的音,這時,姥爺伸過手去,然后開始拉我,把我扔了出來,開始給太太穿壽衣。我想,太太最后想說的話就是應該就是“寶寶,好好地。”
太太善良了一輩子,離開也選擇了一個不冷不熱的季節,她是怕她的后事讓子孫們受苦,出殯的那天,我站在離太太很遠的地方,巨大的悲傷讓我已經很難再流眼淚,我沒有跟著去看太太下葬,因為我已經見到了太太最后一面,所有后事都處理完了,終于下起了大雨。我的太太,陪伴我童年的人,帶給我最多關懷和照顧的人,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在這場永遠不會再次降臨的大雨中,走了。
女兒現已大學已畢業,專業編劇,祝福女兒傳承中華文化,譜寫傳世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