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舊文,又是一片新文,源于感動,動機于求索,沒有機緣,故寫寫停停,今日拾起,情思貫通,終于結尾。算是對自己的交代。)
原想再看一遍蔣雯麗的處女作《 我們天上見》,時隔幾月,網上依舊沒有完整在線播放,讀后感便只好模糊寫之。
看了蔣雯麗執導的處女作《 我們天上見》,樸實的敘事,就像生活本身, 多年以前看臺灣電影《媽媽再愛我一次》,國產片《我的兄弟姐妹》所謂催淚大片......淡靜平常,這回被一路催淚,從頭到尾的徹底。是真情共鳴的不可控,還是借機發泄一下抑制的情感?總之失態值得探究?
蔣雯麗,印象最深的就是中國式離婚中那個面目可憎、俗氣愚蠢的怨婦形象。而她這部處女作電影卻更令人難以忘懷。處女作往往有差強人意之憾,算是常識。報上關于溫情的介紹,高調的褒揚是入場的動機。
“上世紀七十年代后期,在中國南方一個小城里,住著一個五,六歲的女孩小蘭和她的姥爺,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退休鐵路司機。他們相依為命,姥爺與世無爭,樂善好施, 寵愛外孫女,但不允許她軟弱更不準撒謊。“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開始后,姥爺為了不讓小蘭下放農村,決定讓她學個一技之長。于是小蘭開始練體操。春去冬來,在懵懂生活中的小蘭并不明白姥爺越發蒼老意味著什么,但鄰居小翠姐的意外去世開始讓她意識到死亡的涵義。姥爺終于病倒了,小蘭稚嫩的肩上扛起了照顧姥爺的責任。一天,遠在西北工作的爸媽來信了。這封久違的信讓小蘭發現過去十年里爸媽的來信都是姥爺寫的。姥爺去世了。下葬那天,天下著細雨,小蘭把姥爺一生所得的鐵路徽章都別在了他胸前,她告訴姥爺,她會做一個好人,將來與他在天上相見…… ”
這是一個積淀在生命深處,醞釀很久的情感故事,釋放是決堤式的,由于漫長時間的累積,表述漫過時間的大漠,早已水到渠成,無意而佳。籌備這個電影,據說花了蔣雯麗整整五年時間,對一個新手而言,提高得靠實踐的互動,非實踐的積淀五年遠遠不夠,作為名導演顧長衛的夫人,耳濡目染,應該都是積淀。我看到的分明是蔣雯麗一生親情的釋放。故事雖然平凡,但 平凡之中卻蘊含著生命普適悲劇與人性,有人性之光,那里都柔軟,悲情中的人性更柔軟。情真意厚時,枝枝節節的技巧已在考量之外,無處不含情,無時不達意,情到深處,便是靈魂的蕩滌與洗禮。
1)短缺與希望
生命的發展期,最大的矛盾就是匱乏與成長,人性由此中展開。老弱與孤小,天生就是一副悲情模樣。像老照片的灰黃色調定格了影片的風格——溫情與感傷。
開映不久,小女孩坐在大橋上,孤單的背影定格,另一鏡頭切換,小蘭在天空里飛啊飛的,飛過河流,飛過大橋,飛向太陽,她向往什么?溫暖又是什么?母愛,父母親子之愛。這是生命最大的依靠與溫暖。愛——就是兒童天空里的太陽,最需要的時候,卻在短缺著。愛的短缺是生命幼年的最大苦難,側隱之心由此生發,向自我,向人生追問著普適洪荒之源的人性。
匱乏是任何生命的不幸,缺乏父母之愛的孤獨讓孤獨感來得太早,對任何孩子都是殘酷的。我想起自己兩歲離開父母跟婆婆生活,童年的記憶是海闊天空的沒心沒肺。然在小蘭的飛翔中,傷感襲來了,年幼并不等于不懂感情,而是空虛感來得遲而已,情的鉤沉,卻令生命的群山皆響。原來生命在這里兀自空虛著,只是不自知而已,父母的親子之愛原來如此不可或缺,姥爺,姥姥,爺爺,婆婆......哪一個也不能完全替代生身父母的親情。
因父母的政治問題被小伙伴排斥,又姓蔣,跟“人民公敵”蔣介石同姓,便雙倍地遭到歧視,小女孩躲在衣柜自成的小天地里,向外面世界眺望,向洋娃娃傾訴衷腸,一個另類的童年時光......,
生命的短缺是人生永恒的主題,母愛,親子之愛是生命幼年的支柱,最不可缺,而友誼,卻是童年最易得的資源,這都是生命成長最要緊的所在,而在小蘭童年,一并短缺著。在那些年代,這種短缺是制度性的,不可逆的,體現極權制度下一網打盡的苦難;個體生命的每一段都需要特定內容去夯實,短缺便會空虛,空虛的生命是無助且無奈的……,
小姑娘是不幸的,但生命的成長卻是長足的,包括希望,雖然希望其實是個虛幻的夢,但對于小蘭,對于成長著生命卻不可或缺的力量,她本能地抓住它,抓住就能成長,就能激發更大的生命活力,就能讓生命擁有陽光。
短缺所能夠挖掘的價值就在于對希望的堅守。希望不容泯滅,不能泯滅,結果有時比真相更重要。
生命的意義往往歸于一個情結。全國體操冠軍,是小蘭的情結,蘭花,是老人的情結,老人要養一盆最好的蘭花送給自己敬仰的朱德(專制人的奴性,體制的悲劇),當蘭花開的時候,小蘭的爸爸媽媽就回來了,老人這樣給孩子描繪,于是,蘭花成為兩代人全身心的祈望。
為了長身體的孩子,老人每天都讓孩子喝一杯麥乳精,然而,女孩想的是把這營養分一部分給蘭花,讓它快點長大,爸爸媽媽早點回來,久而久之,蘭花因此而死。一盆蘭花斷送了兩代人的希望,孩子的彌補卻體現生命面對困境的樂觀,與補救的積極,她在墻上屋頂畫滿蘭花,滿屋的蘭花,歐亨利《最后一片常青葉》的希望對生命挽留的悲情,而小蘭畫的蘭花則是生命在蓬勃旺盛中的的喜悅,不能遏止的能量,存在要昭示,發展要昭示,人區別于物就在于有一個情結在那里,有一個意義在那里,有一個希望在那里,有一片蘭花在那里。
2)衰頹與責任
對衰亡不可逆的生命來說,人性的展開就是對生命苦苦的堅守,為另一個生命不拋棄,不放棄的責任與意志。成長與消亡是生命永恒不易的主題。莊子鼓盆而歌的故事卻不能適用庸常的世界,每一次親人衰頹的目睹,都是對愛的摧殘,揪心的放大。不可逆的衰頹每一個細枝末節都是對深愛的創痛。
姥爺老了,連飯菜都抄不動了,精神也聚不攏了,連洗澡也要漸漸長大的小姑娘幫忙了,小姑娘在擔憂著,姥爺那一天說沒就沒了。小姑娘的擔心不是多余的,油枯燈滅是姥爺的現狀。然而,尚幼的孤女,杳無音信的父母,更是姥爺不舍的牽掛,如何放得下。生命意志便堅守著向自然天理抗拒,頑強的深處是一份愛,雖弱如游絲,但卻由愛編織,愛有多偉大,游絲就有多堅韌。挺立著創造一個氣場,執意要守護孤女的成長。
其實生命歷程本身就是矛盾的共同體。短缺,孤獨,衰亡的同時又是成長,希望與頑強,生生不息永遠是生命另一面,為此,人類才值得去追求,去受苦,去忍耐,去堅持,去守望。
3)愛的永恒
愛的不可缺是姥爺深刻的認知,于是每年都有幾封的父母的來信,家信是姥爺刻意制造的謊言,謊言讓愛有了一個存身的角落,持續的家信讓愛顯出鮮艷的顏色,創造一個地基,承載著待發射的希望,一面,愛的潤物無聲,一面又是親情可怕的虛無,置身其中,喜中有悲,悲從中來,不勝唏噓。
生命的孤獨來自何處?生命的缺憾能否彌補?生命的支撐來自何方,生命的意義又在何處圓滿?
片中小女孩問老人,“ 人死后都去哪里?”老人回答說,“好人去天上,壞人去地下。”
貪婪已使人間已成為地獄,蔣雯麗《我們天上見》就像一盞溫暖的油燈,照出生命迷霧后面的真相,照出人間另一種鏡況的可行,愛的光芒是指引著做一個好人的歸宿,美的人間的歸宿。
對世界,對親人,對同類,對自然都擁有一份愛,人間原來可以成為天堂的。天堂不過于人間觀念的轉變。這做起來固然難,然而,蔣雯麗的油燈卻讓許許多多多的人流下淚來,從獸性的世界中站起身,而向人性的境像去眺望。
2010-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