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12年4月21日 晚20:32
我抬頭仰望,莊嚴、肅穆、偌大、浩瀚·······一大堆我形容不上來的感覺瞬間把我沖垮,因為我這輾轉反撤坐了一天的車,吐了四次換回來的目的地卻是一道我不可能進去的地方——人民高等法院。 “神啊,你不是耍我吧!綺娘你感應的真是這里嗎?”我倒吸一口氣,當即一屁股癱坐在馬路牙子上。 身旁,一襲黑紗的綺娘飄逸現身,晚上了嘛她出來就出來倒也自在,她挨著我在牙子旁直立而站,望著那拔地而起、靜靜矗立的高等法院大門也是一籌莫展,輕輕道:“不錯,就在此。這房子建得怪異,陽氣太重綺娘進不得,此地究竟何名堂?”
“此地······此地就是衙門嘍!”
“難怪!早前聽得烏盆鳴冤,還道無稽之談,今綺娘亦如出一轍。姑娘,你能想法子帶我前去嗎?”
“你是鬼你進不去,我是人也不能胡來的”我牢騷著,轉身怔怔地瞅她,一抿嘴,心里合計:換作成龍大哥肯定猶如探囊取物,換我,得被罰款還是蹲監獄呢?
我拍拍屁股,站起,慘烈地瞅著那個建筑物說:“綺娘,真沒辦法了, 這跟陰陽氣沒關系,我陽氣再重也就是個滿大街都有的推銷員,不是練家子,我們想想別的轍吧!”
綺娘沒有回應,她還是那樣站著,直視那建筑的空洞眼神似有無限留戀、也有如我一樣的無可奈何。我示意綺娘回到畫中,她沒有,我想,那就陪她再待會兒吧。
倏地,綺娘的聲音響在我耳邊:“姑娘,隨我挖出那塊地,可否?” 我隨綺娘示意快步來到了北門的綠化帶處,綺娘再次示意我去挖一顆很粗的大樹底部。她說她感應里面埋著東西。 我將信將疑,撿來樹枝石頭,左右互搏拼命地鏟地,此刻,這是我最力所能及的活。 樹枝加石頭,我挖了很久,挖的很深,下面果然露出一長條細細的東西,有筷子一半那么長,一頭比較寬、一頭比較尖。上面沾滿了泥土的泥濘污垢,實在看不出它是什么,我正用手扒拉著那上面的泥土時綺娘開口讓我拿給她看,發出的聲音愈發顫抖。
于是,我把手心里好似對她很重要的這臟兮兮的物件在手心里攤給她瞧,綺娘是碰不到這些塵世的東西,她看著、一動不動地看著,然后,她的手竟然下意識要伸出去撫摸,枯枝般的指頭當觸及那物件時就穿過去了。 “朱釵盈手贈,深情如釵緣。” 綺娘失神般碎碎的念叨著,忽然她的黑紗騰飛,她仰天大嘯。那凄厲地叫聲震耳欲聾,發出的力量堪比魯智深倒拔垂楊柳,陰陽相隔,好在街上零星趕路的人聽不見,我捂住耳朵,站在她旁邊默默陪著。
我明白那是什么了,是那根朱釵,兩百年前丁榮軒在大婚當晚送予他妻子綺娘的定情信物,從此,綺娘釵不離身的佩戴。而今天人事全非,它出現在兩百年后的今天,讓綺娘的怨氣再次無處遁形,她用悲鳴發泄出來,好像就預示著那段歷史遺留下來的啼笑孽債就快還上了。鬼是沒眼淚的,在浩瀚的星海中綺娘力氣再大也只是嚎啕干哭,靜靜地我站在原地守著她、陪著她,一個飄蕩陰陽的無主孤魂,失去了活的意義、生的幸福、失去了傷心要流淚的權力,她還剩下什么呢?
她說我是她的有緣人,可要我怎么幫她?
第九章
1743年 冬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澗濱。
啾啾常有鳥,寂寂更無人。
淅淅風吹面,紛紛雪積身。
朝朝不見日,歲歲不知春。
——寒山《査査寒山道》
本道夫君因字畫之事復往日純良心性,然綺娘錯矣,丁榮軒愈發古怪,終日眉頭深鎖、獨坐家中自斟自飲,貌似滿腹愁腸,寡言少語,酩酊大醉之下口里更是碎碎念著話。
綺娘擔憂非常,規勸無果,終在這一日憤然惱怒,摔了丁榮軒的酒盅。
酒盅裂碎,丁榮軒不怒反笑,氣息微吐,輕描淡寫的道了一句:“綺娘,你不必惱,為夫休書已備,見不慣可自行離去。”
“軒哥!”綺娘驚詫。
“你當我酒醉?我丁榮軒清醒的很,丁家、丁榮軒休你!”
“休我?綺娘所犯何事你要休我?”綺娘連聲追問。
“何事?”丁榮軒嘴角微翹,他緩慢起身,直視綺娘雙眸。,道:“僅一條就容你不得,這一年光景你腹無動靜,害丁家無子嗣這便罪證一條,丁家我一脈單傳,娶妻當傳宗接代,不顧后續香火留你何用!你走!”丁榮軒滿臉漲紅,神情愈加激動。
“軒哥,你從未介意過,為何今日·······”綺娘費解。
“你啊,我妻啊!傳宗接代不應當嗎!你走,你不是丁家的人!”丁榮軒連連轟綺娘出大門,且架上門鎖。
此刻,夫妻二人隔門而立。一面是滿腹委屈的妻子哭喚,一面是猛然絕情、默不作聲的丈夫。
丁榮軒用背部頂住門栓,任憑綺娘砸門呼喚,他頷首垂目。
片刻有余,綺娘哭得梨花帶雨,遂遠去。
行至鄭府大門,綺娘久久而立。鄭家守門的仆人見狀遂稟告費氏。
費氏不容分說將綺娘讓至自己床榻。握著綺娘的手,像一位母親柔聲詢問情原。
綺娘只喚了聲老夫人,便在費氏面前泣不成聲了。
“家家不易,日子難敘。綺娘,為人妻豈由得己?”
“老夫人。”自小熟讀列女傳的綺娘不禁也觸及三綱五常之說,她念念道:“許是綺娘當真難成大雅賢德,待夫君徒然忠貞無二,卻仍背負丁門無后罪禍,綺娘實不知何去何從。”
“也罷,綺娘你勿須自責,事到如今神傷無用,你這般傷心恐也沒用過膳吧,今夜就住我這,我讓紅媽給你熱熱飯。”
“謝謝夫人,還好有夫人。夫人這是要遠行嗎?”綺娘看到屋里周圍大包小包的擺放著,問道。
“是啊,朝廷傳來話要板橋明日動身回京,我也去不上,這些時日板橋準我回家省親,我就去趟我兒子那。今夜恰巧你來了,陪我做做伴?”費氏喜顏悅色道。
“是。煩勞夫人了。”
木桌上飯菜備齊,費氏邀綺娘動筷用餐,而綺娘郁結于心,眼下食而寡味、心不在焉,忽然,吃到葷菜處只覺得胃里翻江倒海,綺娘惡心至極,跑外嘔吐。
費氏追來,擔心之下請來鄭家大夫,竟意外發現綺娘確已懷孕兩個月。
綺娘聽后,呆呆發怔,想到丁榮軒內心已是砸沉了五味,濕潤了眼眶。
“這可好啊。你說與丁家兄弟他定歡心非常。我不在的這些時日也放你幾天大假歇息歇息養養身子。”
綺娘頷首答允。
第二日
晨曦初亮,寒風瑟瑟。
綺娘拜別費氏,獨自踏上歸家小路。
綺娘計劃告訴軒哥自己已懷有娃娃,夫妻之間想來許能緩和。
待她一人行至大連山不遠處,凝視大連山上蕭瑟枯枝叢中矗立的蘭閣亭,不禁憶起當初與軒哥情定終身的場景,鬼使神差之下綺娘意興闌珊,追往回憶情景獨自向著山上亭廊漫步。
往日伏夏時節大連山的行道兩旁都植有半人高的叢草,如今自入冬以來大連山不再是翠綠外衣而是換上了土棕本色,行道上半人高的只剩枯枝藤蔓,遮人擋目視物光線極是不便。
綺娘緩步前進,還未到蘭閣亭便聽到亭里傳來飄渺的人說話的聲音,綺娘詫異,不禁駐足側耳傾聽。
“聽言你道風景秀麗之地便是此地?倒是看不出有何意思之處!”一道清脆嫻然的聲音如大家閨秀般不急不緩的道來。
“不錯,想我歲歲年年此山此亭皆伴我長久,倘若如你所言極盡讀得懂我,此地正是你本該到往之處。”一道男子的聲音溫柔回應。
聽到那男子的聲音,綺娘只覺雙腿一軟跌坐在地,腦中一片空白,為了求證她屏住自己痛苦的呼吸,稍稍抬頭望向亭中那說話的男子。
是軒哥——丁榮軒。
綺娘重新癱坐在地上,這不是虛無的幻象,真真切切跟一位富家小姐在一起的是她的丈夫軒哥,她沒聽錯,也沒看錯。
為什么?綺娘的牙關在顫抖、緊握雙手,一道凜冽寒風刺穿了她的身心。
“哦?我啊真真兒的喜愛你這般特別,我問你,本姑娘可是你首邀人選?”
“非也,確切所曰乃獨占鰲頭一份哉。”
耳邊盡是他二人的情話綿綿,綺娘的淚打在緊縮胸前的拳頭上。心如刀割,淚痕滿臉,卻待平復心緒后綺娘并未起身大步上前吵鬧,拆穿丁榮軒虛假面具。她暗暗撫摸著肚中的胎兒,神情冷淡,慢慢邁步下山:“孩兒啊,家回不去了,你爹轟娘離家,并非他厭娘親懷不得娃,而是他變了,他成了陳世美。孩兒啊,你教娘該何去何從?”
綺娘如三魂去了七魄的人形軀殼穿梭在街道鬧市中,頭腦混沌,不知不覺她來到自己親娘的店門外,倚附對面小巷的角落里綺娘偷偷望見母親對著店里雇傭的伙計指指點點、振振有詞的忙活,她五味雜沉。
“······只盼你當真嫁得如意情郎。莫說那廝他日若負你,你無限委屈又且當如何?”
母親當日在自己出嫁前的一席話仿若如昨日之言清晰烙心,綺娘的淚再次涌出眼眶,她默默對店里的母親低言懺悔:“對不起啊娘,女兒食言了,女兒真沒辦法向您證明軒哥的心。”說完,停留了片刻后綺娘繼續漫無目的地前行。
天不冷、心冷。道不平,心更屈。
“綺娘。”
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綺娘抬起趕路的頭。還是那件自己洗凈過的布衣,還是那張最熟悉、最溫柔的臉。它們都愈加模糊、扭曲。隨著這天地的旋轉而顛倒過來,綺娘再睜不開這淚眼朦朧了。
丁家祖屋
綺娘仰躺在床,面無血色。迷迷糊糊中她耳邊傳來丁榮軒柔軟地聲音。
“綺娘,你好點沒?大夫說你在外久,受了風寒,是為夫昨晚酒醉誤事,把你趕走,你不怪為夫吧?”
“·······”
“湯藥已熬好,我扶你起來喝啊?”
一雙手搭在綺娘的后背托力,綺娘一把推開那雙手的主人。自己掙扎著坐起。目光如鋸:“丁榮軒,你既已休我,為何帶我回來!”
丁榮軒嘆息,他重新端起湯藥,輕輕坐在綺娘的床沿:“一日夫妻百日恩,是為夫脾氣暴躁了,讓綺娘受了委屈,可你有孕在身也該事事小心啊。”
“你見過老夫人?”
“是剛剛大夫來瞧過的,對不起綺娘,這一陣我心緒不寧,遷怒了你······”
“心緒不寧?能享齊人之福怎叫心緒不寧?我還該不該信你啊!”
“今天······”
“今天我在蘭亭閣見過你啊!”
“原來那真是你。”丁榮軒低語,他放下湯藥:“綺娘,莫非你不記得她了?她是上次駕臨我們范縣的王爺帶來的女兒啊,人家千金之軀怎么會看上我?綺娘你想多了。”
“那你帶她上我們的蘭閣亭?”
“上次在鄭府幫忙,我給王爺續過茶,那刁蠻格格拿身份壓我讓我教她,我只有應允,后來沒想到王爺都走了,她卻偷跑回來讓我最后帶她去好玩的地方,我不知別處,只好帶她去大連山。”
“襄王無意,神女有心。若你當真攀附權貴、另結新歡,我綺娘就是鬧到天涯海角,也定放你不過。”
“曉啦,那綺娘是否原諒為夫了?”
“你想得美啊。”
“好了,別氣了,身有孕最忌母體氣結,娃娃出來定會找他爹爹算賬。乖,把藥喝了。”
“可謂清苦?”
“所謂良藥苦口,莫非綺娘忘記了?來,我喂你。”
一日短短時辰,綺娘破泣為笑,在丈夫丁榮軒一勺勺的溫馨喂扶下一碗苦澀的湯藥見底了。
看著丁榮軒不發一言的將藥碗擱在桌上,回首走來時他的眼眶晶晶透亮,顯然是濕潤過。
“軒哥,你怎么了?”綺娘詫異。
“沒事,只道綺娘你無端染病皆因我這丈夫粗心大意,讓你受了委屈,心中郁結。”
綺娘恬然一笑:“軒哥,你我誠然過活,真心相對、不吵鬧,綺娘自當萬分滿足。”
“好。我答應你。”丁榮軒輕輕地給綺娘蓋好被子,道:“好好安歇,有事喚我,我在榻前候著。”
“嗯!”綺娘心中甘甜,她握著丁榮軒的手,于湯藥的效力下逐漸沉浸無邊的夢鄉。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