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在養豬場做技術員時,我談些什么...

豬場小記

因為專業學習的原因,我有幸在時值盛夏的某火爐省會城市的集約化豬場參與了一個多月的養豬實習工作,了解到了養殖業基本完全與外界隔離的生活原貌。

我所在的豬場已屬集約化養殖比較成熟的養殖場,入場的人員被要求嚴格消毒,換下從外面穿來的衣服,行李也要仔細檢查和消毒,豬肉制品哪怕是含豬肉的零食也不可以帶入豬場,以免使外界致病菌傳入,導致疫情發生。相應的,豬場內的獸醫和飼養員也被嚴格限制出廠的次數,每個月只有2次半天的假期可以去外面,平時需要買生活用品的情況就報告場長,場長隔一段時間會出去統一采買回來分給大家,當然是要收錢而不可能是免費的。加之行業規定要求養殖場必須建在遠離居民區的偏遠地帶,以防止養殖污染影響居民日常生活,于是造成了豬場與世隔絕的生活方式也就不足為奇了。

占地面積碩大的豬場除了買米、面等主食和調味料之外,田地里種的蔬菜和豬舍間種的瓜果基本可以做到自給自足。產房、公豬舍和育肥舍三大區域大部分采取“水泡糞”的糞污處理模式,豬的排泄物泡水后與田里的沼氣罐相通,經過發酵后產生豬場日常生活所需的沼氣。場長是出資人之一,負責豬場的日常運轉。由于豬場大批量采用某大品牌飼料,該品牌公司特意向豬場派駐了一位技術廠長,負責技術指導工作,我在各個區塊實習的時候,正是技術廠長指派了該區塊的獸醫充當帶我指導我的“師父”。

產房

我在產房的“師父”是獸醫專業專科畢業的小盧,二十出頭的年紀比我們同屆的還小,但是實習的這批人還是習慣親切地叫他“小盧哥”。小盧哥雖然年紀不大,但是業務很熟,母豬的產后護理、小豬的初生保健、空懷和保育豬的應激處理都可以一人完成。

每天早上小胡哥會去三棟產房分別給初產的小豬做補鐵保健、打預防針,并給產后的母豬配藥打消炎的吊瓶。程序并不復雜,但存欄量巨大、產房蚊蟲遍布、水簾降溫帶來的濕氣過大,使得工作環境的衛生條件差又十分悶熱潮濕,來回喂料打針的獸醫和飼養員身上的汗水濕了又干干了又濕。時值夏季,豬場的仔豬出現了嚴重的拉黃痢現象,獸醫隔天需要換不同的藥物來減輕癥狀,臀部肌肉注射給藥需要獸醫一只手抓住小豬后腿,另一只手打針,被病豬噴個一臉一脖子黃屎是經常事,一個上午下來,基本淺色衣服會被染成淺黃色,如果中午不及時換掉,就會造成“人形移動豬廁所”的特殊效果。

限位欄里的母豬大都無精打采精疲力竭,不是趴著就是站著,空間狹小甚至無法轉身,目的是防止母豬壓死仔豬帶來經濟損失。但難免會有小豬被壓死,飼養員就不得不因管理不到位而被罰款。如果不是被壓死,而是其他原因造成的小豬死亡,就會有推卸責任的事情發生。

2產房的飼養員是一對年輕夫婦,有一次因為死小豬的原因與小盧哥吵起來,飼養員聲稱小盧哥疫苗打多了打死了小豬,小盧哥說是管理不善造成了仔豬死亡,這樣的事司空見慣,甚至沒有驚動場長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如果意外死亡的小豬來自1產房,四五十歲的飼養員大爺大媽就會直接把小盧哥罵個狗血噴頭。由于1產房的飼養員夫婦年紀較大算得上是長輩,也可能是這兩個人是場長的親戚,小盧哥并不會辯駁,而是等他們罵完了就走開。

天氣炎熱,母豬熱應激時常發生,如果處理不當可能導致母豬死亡,而死母豬帶來的經濟損失很大,由此可算得上是一件大事,一般場長不會怪罪獸醫們,而是直接問責技術廠長。自入夏以來,豬場前前后后死掉7、8頭母豬,場長十分不滿技術廠長措施不力,天氣炎熱加之養殖情況復雜使技術廠長也難以降低死亡率,于是豬場里有傳言公司將召回這個技術廠長,再派專家來解決問題,簡單環境里的復雜人際關系要求各個崗位上的豬場工人有應付各種問題的能力。

公豬舍和空懷豬舍

我在公豬舍的“師父”是在豬場工作多年的獸醫汪主任,主要負責公豬采精和空懷母豬的配種工作。汪主任平時性格溫和,與人為善,但是一旦遇到抓豬或者處理應激病豬的緊急情況就會瞬間變得脾氣火爆,對身邊人的態度發生180°的轉變,如果此時在他面前犯錯,必定會受到他暴跳如雷的責罵或者謾罵。小盧哥曾經挨過他的罵,所以平時看見汪主任恨不得繞著走,不得不聊工作的時候也是多一句話不說,說完立即走人。豬場里的其他人對汪主任也基本是類似的態度。

在公豬舍和1產房之間有一個規模不大的空懷母豬舍,我們不常去是因為那里設備簡陋且衛生條件奇差,還沒有水簾降溫,導致人一進去就感到一陣濕熱的臭氣撲面而來。負責空懷母豬舍的飼養員李阿姨五十歲上下的,發量很少的頭發揪成一個短短的馬尾辮扎在腦后,發絲基本全白了。她每天早上都要獨自用鐵車推回百十來斤的飼料放在豬舍內,過程十分辛苦吃力,豬場里的人見怪不怪的覺得那是她自己份內的的活兒,多半無視。但若是被我們一起實習的男生看到了就會主動過去幫忙推車,把飼料卸到豬舍內。后來,空懷豬舍李阿姨干繁重體力活的事在我們幾個實習生之間傳開了,大家平時不太忙的時候都會過去幫阿姨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兒,后來發展成沒事兒的時候到空懷豬舍里聊聊天。

李阿姨老伴去世得早,一個人拉扯大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如今兩個女兒已經出嫁。為了不給成年的女兒們添麻煩,李阿姨仍然堅持在豬場打工獨自撫養還在讀大學的兒子,她說:“女兒也有女兒的難處,我有力氣,喂料、掃糞都能搞,別的(行業)就不曉得搞了”。

有一天,李阿姨說兒子打來電話來想要電腦,于是問我們三千塊錢能買什么樣的電腦。我們推薦了幾個牌子給她,顯然她并不了解電子產品這個領域,還要我們拿筆幫她記下來。目前,她在豬場每個月有一千多塊錢的收入,少于產房和育肥豬舍夫妻檔飼養員,不過她看起來比較知足,每次和我們說話都笑呵呵的,還總是從自己摘的香瓜里挑大的賣相好的送給我們吃。

育肥舍

我在育肥豬舍的“師父”是“赤腳獸醫”張師傅,雖然沒有受過獸醫專業的正規教育,但是做“土獸醫”多年使他對育肥豬常見病用藥也基本可以做到對癥下藥。張師傅身材瘦長,帶著副眼鏡,家里兒女大學畢業后都成了收入可觀的白領,獨身的他并沒有經濟壓力。

有一次,豬場里出現了一位膚白貌美的女人住在張師傅屋里,養殖戶在背地里和張師傅開玩笑說:“你老婆好漂亮呦。”張師傅不肯定也不否認,只是低頭笑笑并不回答。我問同來的實習生新來的女人是不是張師傅的親屬,他頓時笑得夸張,告訴我養殖戶都說來者是張師傅從外面找來的性工作者,待上幾天就收錢走人,上次來的比這個還要標致。我聽了十分吃驚,對豬場枯燥乏味又辛苦的生活有了新的認識。

給百十來斤、又肥又壯的育肥豬打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豬場獸醫有時尚且會因此受皮肉傷,所以張師傅并不要求實習生進豬圈,大多數時候是幫他背藥箱、配藥和拿藥。只有一個豬圈是我敢于進去并且上手打針的,就是病豬專用的隔離圈,里面多半是因染疾而虛弱地趴在地上甚至奄奄一息的染病豬,飼料也不吃多少,每天打針卻不見好轉。張師傅覺得病豬帶毒,也不提倡年輕人接觸它們,于是安排給了我填表統計飼料存量的工作。

從此以后的每天晚飯之前,我都會拿著報表奔跑在育肥區的各個豬舍之間,清數著每個豬舍剩下飼料的袋數,對比昨日存量統計出吃掉飼料的袋數。其實每個豬舍門口都有一張日消耗與剩余飼料量的表格,但是除了個別幾個識字、會寫字的飼養員會每天主動填表之外,大多數飼養員都因為不識字的原因等著我去完成表格。因為這是吃飯前的最后一項工作,每填寫完一個豬舍的表格就離吃飯更近了一步,所以育肥區的養殖戶晚上都會看到一個笑呵呵的姑娘來填表并且帶來“填好了,快去吃飯吧”的好消息。

后記

離開豬場時盛夏的日光仍然如同一把砍向人裸露肌膚的利刃刺刀,收拾東西時還聽說產房又有一頭母豬因發生了熱應激而抽搐不已,我們猜小盧哥會馬上給它配藥打針,而技術廠長可能正在趕往產房的途中。豬場依舊是它往日的樣子,并沒有出現大家歡送實習生的場面,我們走出豬場大門,走了好多彎路才找到可以坐車離開這個荒郊野嶺的小馬路,坐上顛簸的小客車后便踏上了各自的人生旅途。

今年正值豬肉行情持續走高,一改前幾年養殖業市場低迷的狀況,許多熬過了嚴冬的養殖戶迎來了賺得盆滿缽滿的好日子,很多其他行業的人也試圖投身養殖業撈金,作為畜牧從業者對此情此景喜聞樂見。但我們仍然希望規模化養殖業不斷發展的同時,養殖業從業者的工作和生活條件得到改善,動物福利問題得到重視,更多的人在享用美味、攝取動物蛋白時,對畜牧行業多一份了解和關心,對養殖業從業者多一份理解與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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