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總在不經意間勾起深藏的回憶。
思緒飄回到幾十年前,92年炎熱的夏天,爺爺離我們而去,那時我剛剛讀完了小學。
爺爺奶奶膝下有四個孩子:我爸是家中長子,后面依次是大姑、小姑,小叔是最小的。
在我與弟弟出生后,我們家仍與小叔他們同住一個屋檐。六歲那年,奶奶給我們正式分了家,那時家里窮,加之奶奶的偏心,我們分得的僅有一張老舊的古董桌子和幾把搖搖欲墜的板凳。
奶奶對我們的態度并不親善,媽媽性格軟弱,常受奶奶的氣。爸爸在磷礦鎮打工,很少回家。
后來,爸媽憑借自己的辛勤勞動,積攢了一些錢,在老菜園的地基上建起了三間新房。爺爺雖歸我們家贍養,但還是住在小叔家(奶奶也住在那里),平日里吃飯在我們家。
那天,爺爺挑著一擔稻谷去村里打米,剛放下谷子就突然倒在地上。打米店的孃孃急忙喊來媽媽和小叔,我們迅速將爺爺送往鎮上醫院。幾個小時后,爸爸也從外面趕回來。醫生檢查后說是腦血中風,由于那個年代醫療條件有限,也沒有聽說有高血壓這個病,爺爺在醫院住了一晚后,醫生告知已無治療的希望。我們只好將爺爺抬回小叔家。
奶奶家的豬圈旁已經搭起了棚子,村里的老木匠幺爹正在緊張地趕制一口黑皮棺材。天氣炎熱,他一邊用衣袖擦著汗,一邊用力地敲打著木材,聲音尖銳且刺耳。
我心中忐忑不安,不敢直視那口棺材,匆匆跑去看爺爺。爺爺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兩頰深深凹陷。他喉嚨里發出咕咚咕咚的聲響,嘴角不斷溢出白沫,已經無法說話了。
我和華姐,還有弟弟妹妹們淚流滿面地跪在地上,不停地呼喚著爺爺,給他磕頭。到了下午,爺爺平靜地離開了我們。
爺爺走了!白布下覆蓋著他的身軀,臉上蓋著黃表紙,靜靜地躺在堂屋的木板上。我多想揭開黃表紙再看一眼爺爺,我無法接受他已離去的事實。淚水再次涌出,心口一陣陣劇痛。
我精神恍惚,目光呆滯地凝視著爺爺靈前桌上那碗中的三柱香,香火默默地燃燒著。
姑姑們的哭聲撕心裂肺,她們伏在爺爺遺體旁的木板上痛哭不止,直到聲音沙啞,只能發出微弱的泣聲。
這時,孃孃小叔讓我去找媽媽,他們商量后事。稻場上,幾個堂叔和家族的人也聚在一起商議著什么。
我看見媽媽走向對面的幺爹家,是去訂做幾十個包子,為第二天的墳地祭祀做準備。
她一邊流淚一邊往回走,從堂屋后面的谷缸里拿出幾塊熏肉和一壇鹽菜,又吩咐我去黃坪村的大幺姨家討了一些辣椒回來。
家境貧寒,喪事只能從簡。
爺爺去世后,在家里停放了一整晚。正值盛夏,天氣炎熱,家里窮,多停放一天就意味著多一天的開銷。
第二天在送爺爺上山的路上,八個人抬著棺材,我們跟在后面,手里抱著紙房子、金元寶,邊走邊撒黃表紙(買路錢)。這些物品都需要焚燒給爺爺,連同他生前穿的衣服和一簸箕的紙錢(我們這里紙錢是用簸箕裝的)一起化為灰燼。
爸爸和叔叔頭頂白布,眼睛紅腫,走在隊伍的最前面,手里還打著招魂幡。我環顧四周,送葬的人們仿佛置身于一場露天電影中。
爸爸和叔叔不時地回頭望向那口棺材,眼神中充滿了哀傷。我心想,他們或許在默默祈禱,希望爺爺能像電視里的的神仙一樣,突然之間從棺材里變出來,站到我們身邊。
大姑和小姑走在我們的旁邊,她們的眼睛紅紅的,聲音沙啞得已哭不出聲來。
記憶中,爺爺總是害怕奶奶,而我和弟弟私下里給她起了個綽號叫“武則天”。奶奶常常為一點點小事責備爺爺,現在想想,爺爺該是過著多么小心翼翼的生活啊。
爺爺以前在山上放牛時,總會給我摘來野山楂和毛桃子。平日里,他也會去摘桐子樹的青果和木子樹上的果子,剝皮后換成錢。雖然只是幾角、幾分的零錢,但只要爺爺有,他總是毫不吝嗇地給我們買香瓜子和油餅。
爺爺,您去了哪里?您還會再回來嗎?
回想起他,那溫和的笑容依舊浮現在眼前,沉靜且含蓄……人死如燈滅,他不再回來,不再重返我們的世界。
爺爺已經離開我們32年了。他一生不吃葷菜,一吃就作嘔,飲食習慣和和尚一個樣。他一生辛勞,卻未享過半點福。
此刻,當我寫下這些回憶時,爺爺那慈祥的面容再次浮現在腦海中,我不禁淚如雨下!
人生難逃生老病死這一自然規律。因此,活在當下吧,珍惜每一天的時光!
爺爺出生于1933年,歷經戰火紛飛和無數貧寒歲月后,于59歲那年離我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