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起陸游我們能想到的是他那些充滿豪情風格雄奇奔放,沉郁悲壯的愛國主義詩篇。我們小學時候就熟悉的“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仍被引用在軍旅,報效祖國壯志時候。
陸游對詞的保守觀點限制了他在詞創作上的發展,他一生盡力于詩,對詞卻很菲薄。眾所周知詞在宋朝達到巔峰,它的句法參差錯落,加之多種詞牌可供選擇,在傳達人們復雜隱秘的內心世界,比起詩有無可比擬的靈活性。
詞初始大都以反映愛情相思為主,古代文人對愛情的表達極其含蓄,文人眼里不登大雅之堂的詞為文人表達內心情感世界提供了表現領域。有著錚錚愛國誓言的陸游,他的萬般柔情在其詞作品里體現得淋漓盡致。描寫時光飛逝,羈旅行驛,寫愁情,寫閨怨,寫春色,都極盡工巧。這些詞中感人肺腑留給我們印象最深是他寫給終生牽掛的一位女人唐婉的詞。
陸游與表妹唐婉本是恩愛夫妻,感情甚篤。因時代原因陸母的不喜歡,被迫休離后各自婚配。十年后的一個春日,陸游獨游沈園與唐婉邂逅,兩人目光膠著,一陣恍惚之后,已為人妻的唐婉留下深深一瞥沉重離去。
昨日情夢,今日癡怨,盡繞心頭感慨萬千。于是在粉墻之上奮筆題下千古絕唱《釵頭鳳》。
當年古文學課上,老師講到陸游這首詞時說唐婉是個幸福的女人被陸游牽掛了一生,并把這份愛流傳了一世。我啞然,兩人終究不能一世一雙比翼齊飛空留牽掛只多了斷腸之痛,陸游哀怨作詞“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縱使能想起一起時候的花前月下麗影成雙,也被離別的蕭索生活塞滿愁緒,回顧起來都是錯,錯,錯。即使山盟雖在,癡情不改,又怎能訴說這片赤誠的心意,“莫,莫,莫!”算了吧。
翌年唐婉徘徊在沈園的曲徑回廊之間讀到陸游的題詞,含淚回詞“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想把相思之情用信箋寄給對方,也只能想想猶豫不決。舊情難忘又難言,“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似水的往昔、無奈的世事,使她日臻憔悴,抑郁成疾,在蕭瑟的秋季隨風逝去。
不能相守只是相看淚眼,除去語凝噎,不過徒增傷悲。真不知沒得到與子偕老的唐婉有什么幸福可言。后來聽了徐志摩張幼儀,張學良于鳳至,才理解老師的感慨。得一人牽掛本就不易何況一世眷戀。
像陸游那般母命如圣旨的年代在徐志摩張學良時候也不過是父母之命不可違,而具體如何把握分寸便是自己掌握了。
徐志摩是多情的,不僅體現在他的詩歌創作中,還體現在他身邊的紅粉佳人身上。在他一生中有著三個重要的女人:張幼儀、林微因、陸小曼。對于林微因和陸小曼,徐志摩是非常深情的,可對自己的原配夫人張幼儀可謂非常薄情。
13歲的張幼儀因家人包辦嫁給了當時16歲的徐志摩。因結婚中斷學業的張幼儀,她一輩子都在為自己受的教育太少而遺憾,甚至認為徐志摩不愛她是因為她受的教育太少。
徐志摩曾邀請過一位“明小姐”,去他和張幼儀在劍橋的家中吃飯。張幼儀驚異于剪著短發涂著暗色口紅穿著毛料海軍裙裝的明小姐,偏偏有一雙擠在兩只中國繡花鞋里的小腳。不知是徐
志摩蓄意安排還是明小姐本就如此打扮,明小姐走后徐志摩問張幼儀對明小姐有什么意見,張說:小腳與西服不搭。徐隨即答道:我就知道,所以我才想離婚。
此事之后,徐志摩不辭而別,還要已懷孕的張幼儀打掉孩子。張幼儀擔心打胎危險,徐志摩冷冰冰的回應:“還有人因為坐火車死掉的呢,難道你看到人家不坐火車了嗎?”
獨在異鄉懷孕的張幼儀,獨守空房也就罷了,等不來徐志摩卻等來了離婚書信。對于一個傳統教育的女子,被休無異于是一件極其羞恥的事情。此時,張幼儀才知道徐志摩愛的是林微因。
是自己文化水平低,是西服小腳不配?新婚洞房張幼儀想告訴徐志摩,她感謝命運的安排,愿意好好侍奉徐家。她所受的傳統教育不允許自己這時候開口,這些話她一生也說不出口了,即使說出又如何,徐志摩只把他當作鄉下的土包子,心里何曾留一位置給她。而她在被徐志摩掀起紅蓋頭的那一瞬間,命運就被定格了,一愛很多很多年。
于鳳至守了一生盼了一世,不求張作良百分之一予趙綺霞(趙四)的情,哪怕只是死后同穴也無法兌現。
和張幼儀一樣,于鳳至受到張學良之父張作霖的喜歡又與于父是好友便一手包辦了兩人的婚禮,而受到西方“民主、自由”思想影響的張作霖,對婚姻方面的“父母之命”十分反感。
于鳳至雖出生在大泉眼村可不是窮鄉僻壤的土閨女,她自幼天資聰穎,才智撥群,猶善書畫。她處事冷靜而周到,為人聰明,說話辦事得體。雖是父母包辦,張學良婚后很是佩服于的才學,兩人感情很好。
生性風流的張學良在外沾花惹草,聰慧的于鳳至怎會不知,不上綱上線,你身邊的女子沒有名分,我總還是你明媒正娶的妻。于鳳至長張作霖三歲為妻為姐,隱忍的她始終給丈夫最大的自由,即使趙四小姐明目張膽的住在張家,她也能接受,似乎那個小她幾歲的小男人就是自己手中風箏,不論他飛多遠多高遲早會回到他身邊。需要安慰的不是她而是丈夫。
她沒有半點怨言的盡到妻子,兒媳的多重角色,受到張家上下敬佩。除了天生的才干,只有一個女子徹底的愛,對心愛人的一切包容。當張學良帶著趙四登門,第一次于鳳至感到了恐懼和不安,女人的直覺能告訴她什么樣地敵人能和自己匹敵,她嘗試拒絕,止于屈服。
作為“新世界”的女性,面對愛情趙四小姐爆發出不同于于鳳至的火熱和奔放,無視道德禮教甚至名分,哪怕是做張家的一個侍女,只要和張學良在一起就好。
張幼儀離婚后見了陸小曼,早已心死。徐志摩愛什么樣地女子新式的傳統的于她來說不過是心底泛起漣漪。而于鳳至是三人行的日子,內心是波濤,我隱忍壓抑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可與趙四的愛情形成強烈反差是她的愛終顯了輪廓,血肉模糊。
西安事變后,張學良被幽禁。在4年的輾轉流遷中,于鳳至與張學良相濡以沫地度過了艱難的1000多個日日夜夜。生活的顛沛流離、特務的刁難虐待、心情的苦悶蠶食了于鳳至的身體,積郁成疾的她被確診為乳腺癌。
癌細胞的轉移左乳要切除,于鳳至一直堅持保守療法。她幻想著病愈回家,依然保持身材,保持身體完整,保持優雅,以她獨有的“偉大”贏得張學良的心。無論他與趙四的愛情多么轟動,也改變不了她是原配妻子的事實。可是唯獨的這一籌碼她也失去了,張學良要和她離婚。
不論是政治原因還是信仰了基督教的張學良,都不容他有妻還有妾。毫無疑問是犧牲了容忍大度的糟糠之妻。于鳳至同意離婚只為張學良的一句:我們是一直在一起的,無論如何不會分開。
為這么一句承諾,她一直幻想與丈夫重聚,她掙扎著在美國立足,她把錢都用在買房子上,她對孫輩們說:這別墅給他和趙綺霞兩人共度晚年。她應該是知道了,她日日夜夜念著相見的人心里愛著的是別人,不過又有什么,能跟他在一起,能為他做事,總歸是好的。
“能為他做事,總歸是好的。”若不愛,哪來的如此心甘情愿。
雖然離婚,張幼儀仍侍奉徐的父母,撫育兒子,全力管理徐家產業。徐志摩出事后,以她的冷靜果斷處理了徐志摩的后事。收集徐志摩生前的詩歌并出版,甚至接濟陸小曼。
晚年有人問起張幼儀,你為徐志摩做了這么多事一定是愛他的。她答道:我沒辦法說什么叫愛,我這輩子從沒跟什么人說過“我愛你”。如果照顧徐志摩和他家人叫做愛的話,那我大概是愛他的吧。在他一生當中遇到的幾個女人里面,說不定我最愛他。
張愛玲說:喜歡一個人會卑微到塵埃里。何嘗不是,你最愛的人,傷你最深;能傷你最深的,才是你最愛的人。聽起來似乎矛盾,可愛與傷害從來都是相伴相生,總有一個愛的深沉,卑微到塵埃的。離開只是一瞬,忘記卻是一輩子。
解放前夕,張幼儀在香港與鄰居中醫蘇紀之結婚,可她依然稱自己是徐志摩的夫人。守了一生盼了一世的于鳳至至死幻想未滅,遺言將所有財產留給張學良,只求死后同穴。
志摩早逝不會看到幼儀為他做的,而學良面對鳳至也只是撫碑長嘆:生平無憾事,唯負此一人。長眠的于鳳至聽不到了,若聽到又會作何想,他欠她的豈一個負字,到頭來倒像是她欠了他的。張學良留給她的,不過一縷寂寞,和身旁一座空的,永遠空下去的墓穴。
只怨此生為他來,而他卻不是等你而在。人生世上,脫不了個情字,情有真假哪有對錯,熟是熟非當局者也迷真看清了早時過境遷不是那個味了。
唐婉臨別時,送一盆秋海棠給陸游紀念,并說這是斷腸紅,陸游說該是相思紅才對。這一相思便是一世。坎坷的仕途歷經半個世紀風雨本以為能忘卻與唐婉的凄婉往事,然而離家越遠,唐婉縈繞在他心頭的影子越重。
晚年歸鄉,每年春上必往沈園憑吊唐婉,為其寫了多首悼亡詩詞寄情。在他八十五歲生命最后一個春天,仍由兒孫攙扶前往寫下最后一首沈園情詩:沈家園里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終是相信佳人已經化作了塵土,只是感慨這一場幽夢去得太快,醒的太早,徒留自己對著故園傷感。六十年的情感與思念,六十年的無奈與愧疚,始終讓陸游牽掛的美人隨沈園落花作古于土下,只可嘆幽夢太匆匆。
作此詩后不久,陸游在一生的牽掛與追戀中溘然長逝。唐婉也許怨恨過陸母生生拆散了一對并蒂蓮,也不會怪陸游懦弱沒有捍衛自己的愛情。一個妻妾成群的年代,不能白首,得一人心足以。
這么思來被人牽掛一生確是幸福的,過眼云煙,世事浮華,一蹉跎,便是兩鬢斑斑,有個人留一片地方給你何其不易。有話說不求相濡以沫,但求相忘于江湖,若真心愛過怎可能相忘,存在心底的牽掛眷戀是串風鈴,只要有風便叮鐺作響,往事回憶翩翻而至。
不還有這么一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嗎?能和你偕老的有,和你白首的有,而得一人心得一世的眷戀牽掛卻不是誰都能奢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