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系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列車從山澗駛出,開闊無邊的田野瞬間放大了視野,一時間,世界變得綠色盎然,小雨敲打車窗,清涼的空氣像穿透了車窗,密密麻麻浸潤到人心田。
列車穿越的地方,綠色和翻耕待種的黃泥秧田間或,蜿蜒纖細的青色阡陌一起延向所不能見的細雨朦朧中,小片菜園點綴其間,郁郁蔥蔥生氣勃發,幾汪因為雨水沖刷而顯得渾濁魚塘里,似乎看得見躍出水面的三兩尾魚來。在渠水交匯處,搭著簡陋棚舍,白天灌溉秧田晚上照看魚塘,這種晝出耕田夜績麻的鄉間生活讓人心生向往。
春來水暖繁殖季節里一切都富有生意,只有縱橫相連的電線桿,靜靜的立在田野間,像是年復一年等候剪水春燕的歸落,一時間讓人覺得格外孤單。
越過田野,在靠近山巒的地方,一片粉色桃林忽地映紅了眼簾,一瞬間,心顫動了。
這是一道永恒的悲傷的桃林風景,這些年每每將內心激蕩。曾無限眷顧的田園生活因為繁忙生計擱淺在理想邊陲,誓言一生相守的故人如今依舊音訊全無,身心停滯一處,希望不在遠方,我的人生已毫無美感。只有漫山遍野的桃花,穿越年幼時零星瑣屑的記憶,穿過山野深處耕田荒棄遍地蕭條的故鄉,將它的粉紅灼灼鐫刻我心永不能忘。
每年,在百草回芽舊病萌發的春季,我的抑郁情緒就會隨之而來,時間長了,便冥冥中預感自己會死在春夏交換的某天,一個陽光茫茫泛白的下午。
列車徐徐靠站,一番聲囂后,車廂空了大部分座位,零星散落著前往終站的乘客。
一個年輕女孩靜靜地端坐在車窗邊低頭看書,她的黑發一縷縷從耳邊跌落,慢慢掩住棱角分明的鼻梁和濃密的睫毛。
真美啊,素凈得像春槐樹上露出的第一條綠枝。她面無表情,輕輕抬手將頭發拾綴耳后,從那分外白嫩的頸環下稍顯豐滿的胸部看來,應該處于二十歲出頭的美好年齡。
我觀察身邊的女性,她們的容貌衣著,言行舉止,試圖去了解歲月發生在不同年齡段的女人身上的樣子,用一種自欺欺人的幼稚行徑讓心靈獲得些許慰藉,以此懷念那個來不及付出真心就失去的所愛之人。
駛往江南的列車再過一會兒就要停靠了,窗外梅雨依舊,暮色中的昏暗天地讓我心生涼意。比起奔赴某個目標,我更享受列車安靜平穩駛向遠方的過程,一路的清醒狀態與車廂中無聲昏睡的人們格格不入。
人越大就會越敏感,季節的變換,生命的交替,都能勾起無限感傷。人生的情感像一條拋物線,我能想象面對愛情的老人如孩童一般羞澀怯弱,也清楚為愛熱烈燃燒的少年,最終會剩下如我一般虛蕩冷漠有如山谷的心,我害怕歲月的流逝,是害怕不曾飛揚的青春就此結束永不再來。
這是我第二次前往這個工業重鎮,項目合作的第一次會晤我到場了,因為分歧太大交給了項目經理跟進,新的一年利好消息不斷傳來,這次對方發函邀我親自前往,應該是希望和決策層敲定合作內容。
大的項目談判中不宥于細節,遇見不可逆轉的局面也不再妥協,讓時間來緩沖爭議成了我的上佳對策。這次的包銷項目看似盈利可觀,但資金占有巨大,很容易將公司拖入泥潭,拖延談判目的是務必將預付款再降百分之二十,今年仍是公司高速擴張的一年,現金充足十分重要。幾輪下來,競爭對手忽略商品價值,企圖以價格取勝的打法如我所料被一一否定,因甲方急于清倉上新,我終于贏來了契機,這次他們主動發函約見,讓我相信會取得好的結果。
幾年來事業的進展得益于過往艱難,事業的起伏,情感的煎熬已然鑄就一顆強大的心。因為感情生活的空白,我對人生的理解曾一度變得偏執狹隘,把累積資金放在首位,把物質成就當成目標,一個掩埋真情的孤家寡人企圖以此來證明活著的價值。然而事與愿違,每一次所謂的成功,最終只能換來一無所有的空蕩感。
列車緩慢入站,女孩卷起黑發盤在腦后,披上外套直起身來,從行李架下取文件包站在過道中等車停靠,她淡淡地向我看了一眼,黑寶石一般的眼眸送來一陣柔和的光,她似乎早已感覺到我在旅途中對她的關注。
有一瞬間的感應,我應該還會與她見面。
停車了,我起身立在窗前準備最后一個下車,會晤的一切行程助手都已經安排妥當,只身異地的這個時間似乎一切都不是要緊的事。
女孩步履匆匆從我身前經過,卷過一陣干凈利落的清香只一會兒便消失在夜色里。一陣浸濕的涼風吹過,沒有任何值得留戀的事物,此間一切索然無味,不覺加快了腳步邁離車站,攔下出租車駛往從前落腳的地方。
繁華的大街逐一消縱,一段路燈昏暗的街道后,在一處小巷下了車,夜沒有星月,古老的青石路面映著柔弱的旅店燈牌通往遠處山沿,我就在這里投宿,和從前一樣,心里生出隱隱旅愁。
上午,我被接待前往商洽地點。
我很驚異會所進門處那干凈筆直的公路和兩排整齊的常青樹,當看到屋后錯落的農田和樹林,還有更遠處連綿的山巒時,悵惘在心中泛起,這是一處似曾相識的地方,若不是再見,已忘了與她初識的場景。
店主把偌大一個商務會所設在一處遠離鬧市的郊區,讓整齊干凈的宅院隱在樹林里,真是獨具匠心,像我這樣不喜繁華獨愛僻靜的性格,這是最佳會晤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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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在二樓會議室準備好匯報材料便去迎接對方了,我脫去外套掛上衣架,透過開闊的窗臺望向遠處。
靡靡細雨中萬物滋養,遠望通向山間的山道中,似乎能看見荊棘叢里冒出新的刺蘼芽來,還有竹林里的新筍冒出了尖,凝聚在草葉上的雨水仿佛淌向心中關于童年時期的山村印跡。
一只巨大的飛蛾趴在窗戶邊,紋絲不動像一塊木頭碎片,生命輪回新舊更替,這迎接換季死亡的無奈,與眼前的春景形成了強烈對比。
每當我懷念過往,內心似乎在加速老去。
我打開煙盒又放了回去,收了心神踱回沙發,打開書面材料回顧備選方案,以應對某種未能考慮周全的狀況,畢竟與對方素未謀面,最終虛實不得而知。
匆匆破門入內的服務員打斷了思緒,看他麻利的從門外拖車端來幾盤水果放在會議桌,擺好開水壺和一排茶杯,整個過程動作連貫利索不到一分鐘。因為隨身帶著家鄉的新茶想和來客沏飲,我便問他是否能提供茶具,他只說一會送上來便匆匆走了。
門外響起了漸近的腳步聲,我收置好文件,直起身來理了理衣襟。
恍然是熟悉的腳步,是無數次在耳邊響起的聲音,好像只要轉身,就能看到那個美麗的身影。難道是她,閃電般的直覺擊中我,伴隨劇烈心跳,久違的激動蛇一般蜷縮而來。
幾近干涸絕望的內心枯井此刻又涌出涓涓泉水,我閉上眼心中默念。
鎖芯跳動像塵封幾個世紀的蒼老聲音,房門被緩緩推開,我仿佛立在漫長漆黑的走廊盡頭,看見千絲萬縷的光紛紛折入,進來的人影,被那些光拉得長長的,慢慢延伸,投在我的腳下。
是的,如果生命有奇跡,便是此刻。
站在門口的是韓霏,真真實實的韓霏,那個讓我日日思念徹夜不眠的人,我不敢信。
但我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臉,那張未因時間流逝而陌生的臉,那雙仍然潤透清澈的眼眸,還有因驚訝而微微張開的唇。
心理醫生叫我放棄,尋找新的追求;篤信的大師叫我放下,學會珍惜眼前;也曾在心里千萬次自我告誡不可能,以斷絕念想。但面對信仰,仍固執的無數次祈禱能與她再次相見。今天,不知道是誰,什么能量,將她帶到我面前,縱然光陰遁逝已過十余年,斑駁模糊的記憶中,她身影仍舊清晰如昨。
男人的心真會如山川大海波瀾不驚嗎,此刻竟已淚眼模糊。
她看著我,伸出的手臂懸而未決,一只巨大的黑色手鐲醒目地掛在潔白手腕上,耀眼的黑色光澤觸動我。歲月重回往日,那個牽絆靈魂的人此刻就在眼前,如何重執這雙手,如何面對眼前的她。
門被用力推開,莽撞的服務員抬著沉重茶具進來,把意識帶了回來。
也許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至少眼前的她是那樣平靜。
當我努力平復心緒伸出手來。
眼前人卻驀然轉身,停滯兩秒開門準備離去。
“韓霏,是你!”淚水如此不爭,竟地流下。
她沒有止步,匆匆離去的那道背影和急切雜亂的腳步聲將我拋回封印的無盡孤獨中。
?
“葉總,葉總?”
“韓部因為身體不適,暫時離開了,接下來的事我來和您對接……,”一個女孩遞來名片:“葉總?我叫段筱曼,是韓部長的助理,您叫我小曼就行。”
眼前這個韓霏的這個助理,正是列車上遇見的那個女孩,她滿懷擔憂小心翼翼:“您還好吧?”
“張經理沒有來嗎?”看我沒有搭理,她又問。
“哦,他來了,你們談吧,”收起飄蕩心緒,我給助理張以翔打了個電話,讓他上樓來。
“小曼,你家韓部長還沒到嗎?”張以翔上來不由分說責怪起來,看上去他們已經很熟了。
“哪有,剛才已經和葉總碰面了的……”
身體失重有如迷失了方向,我緊抓著樓梯扶手往下走去。
剛剛猛烈的心跳,震得胸口生疼,它從不曾這樣激動過,一時間,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我斷然不信真的遇見她,立在跟前如同我無數次夢里一樣,她和從前一樣漂亮。不!成熟很多了,是種簡約濃郁的女性氣質。
十年來,對她的感情,如同深埋地底橡木桶中的葡萄汁液,越來越醇厚。曾幻想打開它,釋放已近至臻的思念之情,又害怕封藏的情感會像埋藏千年的古尸,開棺時化成時光的灰燼。曾用女性般的悲傷寫下無數思念,渴望用男人的胸膛融合她失落的靈魂,曾無數次用心凝視過去的相片,淺淺的微笑沉重嘆息,曾在人群中搜索她的身影,輕聲在她身后耳語,縱然收斂了內心所有的真實情感,但就在剛才,我依舊渴望緊緊將她擁抱。
我一直在找她,等她出現,向她告白、道歉,僅僅是為了這個目的,才在幽暗的內心路途上努力奔跑,追尋至今。
這些年來,她已然成了我的信仰,我的未來,內心最真實的存在,心存感恩勇敢活著的理由。然而,她轉身的那個瞬間,心底的話像溺失在時間的長河里,還能說什么,還有傾訴的意義嗎?她恨我吧,過去的所作所為,對她而言,過去僅僅是過去吧,只是遠去的回憶,我這個曾經傷透她的人,已經成了她過往歲月中最不愿回首的人吧。
我們已不再年輕,現在各自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生活不是嗎?
迷茫猶豫,被視同為懦弱的性格又重回我身了。
在商業上競爭角逐,在人事上殺伐果決,將過往摒棄的我以為自己變得冷血了。
一個女性舊友再見我時曾說:你的眼睛里已經不再有憂郁深邃的光,那種可以穿透我靈魂的東西都已消失了,你變了,變得犀利無情,毫無真心。我曾毫無所謂地回應她:也許吧,那些東西留著有什么用?讓自己葬送在這個殘酷的社會中嗎。
但此刻我發現,因為內心深藏的感情,我從未改變。
原來我們此生的情感演變不過是一個圓圈,無論提高多少認知,經歷多少磨礪,跨過時空的我們,仍會被本心悄然指引回歸原處,回到那個懦弱和羞澀的最初。
一上午渾渾噩噩游蕩,回到旅店時已近中午時分,段筱曼打電話來致歉,說會晤的事將會推遲,具體時間再行通知。
我泡在溫泉澡堂里平息心緒,希望她哪怕有只言片語提及韓霏。
張以翔打電話來問我在哪里,會晤的事接下來如何處理。
“你自己看著辦吧,”第一次在他面前失去了主張,仿佛連自己是誰都已經交待不清。
“可是老大,這么重要的事,您總要有個交待吧,接下來我該怎么做?”張以翔現在已經負責了好幾個業務板塊,但在我面前,他仍謹慎得過分。
“該怎么做就怎么做,現在你要把事情扛起來!”
洗不去一身的疲態,心緒依然如泥沼深陷,決定去古鎮看看。
我必須再見她不可,這是此刻全部的想法。
巴車沿著運河緩緩前行,古鎮靜默在兩岸,本地居民穿戴斗笠蓑衣往來穿行,空氣里有一種冰冷的濕意。交錯的街巷中,琳瑯滿目的手工藝品顯得乏善可陳。
我觀察身邊經過的每個人,以為那些和我年齡相仿的女性,有一個會是韓霏。
她為什么要再次丟下我,揮不去的委屈鋪面而來。
我們至今仍有的共同之處,便是都已經不再年輕。既然上天安排重逢,必有其道理,只要真心面對,她不至于回避我的,這樣的想法一時間讓內心獲得了寬慰。
思來想去,莫名的心跳再起,我仿佛看見了她,憑著感覺追出街角。
一個女人站在對面路口一動不動,像在等車又不像。
她面無表情,冷漠無聲,是她!
此刻于我而言,全世界能見的只是深愛的人孤伶伶立在冰冷的街道上,多年前曾在夜幕里流連她綽約的身影,如今感覺那樣單薄。
當腳步不由自主邁向她,她看見了我,那張哀愁美麗的臉上,如同穿透了歲月的幽深眼神刺進我的身體。
我就這樣和她對視著走近,時間忽地消失了,那些車輛行人和世間其他的一切也都消失了,緊張、忐忑、欣喜,無法一一明晰的情感混雜,伴隨對世間萬物的感激浮在心頭,悄然將沉淀已久的愛喚醒,那是我在風雨飄搖后死去,卻又正待破土的堅韌苗芽般的青春。
當我的腳步越來越快,似乎要掙脫一切束縛奔向自由的那一刻,她晃動了身軀,黯然收攝了眼神,變成一只似乎能被任何聲響驚嚇的落單候鳥,隨時會振翅飛走。
我放慢了腳步,用一種近卻哀求的眼神看向她,輕輕地安靜地站到她跟前。
風將細雨加速,她的發掩上了一層蒙蒙薄霧。
千言萬語,化成的卻是一句簡單問候:“你過得好嗎?”
“好……你呢?”她始終低著頭不愿對視。是我過于熱烈了嗎,我無法控制內心巖漿噴薄,掩飾不了的熾熱眼神此刻會將她灼傷嗎。
“嗯……,”我渾厚的嗓門忽然變得干澀無力,回應的聲音小得連自己都聽不見,在她面前,我和從前一樣沒用啊。
逝去故事在腦海翻動,摯愛就在身邊卻無法執手,滾燙的血液沖激周身密密麻麻的血管,我只是站著,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天空陰沉,她和身前習慣綿綿細雨的路人們一起,勾勒出一幅水墨色的畫,無聲冷漠意境難測。
“找個地方坐吧”,天色漸暗,路燈亮了起來,我向她征詢。
韓霏終于側過身來看我,她揚起頭輕輕的點了點,干凈的臉頰依舊白皙,只有眼角有了淡淡的歲月痕跡。
細雨依舊,人影昏暗,我們在小鎮陳舊的街道中無聲行走,彼此之間始終隔著一米的距離,路人在這個距離中穿行,她的步伐不像從前那樣輕盈,變得沉靜多了。也許這就是我們這個年齡之間的安全距離,是這些年彼此間鑄成的陌生,這樣的距離,像一條無法跨越的歲月深壑。
“怎么連一個能坐的地方都沒有,”穿過一條又一條街道,天色漸暗,我只希望時間過得更慢一些。
“吃點東西吧?”邁進一家簡陋的小餐館,服務員領著我們進了包廂。
她緊靠墻壁落座,被細雨打濕的發絲散落額前,嘴唇毫無血色,她的模樣與白天見時相比,宛如一位褪去了所有的光環女王,變成了一介平民。
我將大衣褪下披到她肩上,她沒有拒絕。
在她對面坐下,仍沒能找到一句合適的開場白。
人生一世,情感是一條本末呼應的曲線,愛情會從青澀到熱烈,再從直接轉向難以啟齒,這條拋物線的頂點,是一個人一生中感情最炙熱的時期,對我而言,是在失去她之后,是在那之后我才知道她于我而言究竟是誰,我們彼此鐘情的根源在哪。我小心翼翼拉過她的手,在大雨中緊緊將她擁抱,在月光皎潔的夜色里與她纏綿,此時此刻,好像那一切都不是她。
她從洗手間出來,擼起的衣袖下,一只黑色手鐲扎入眼簾。
是啊,她就是三十年前那個在寒風中將我拉上河岸的小女孩,是我一生追逐的愛人,現在她就在眼前,無盡傾訴卻不知從何開啟。十多年過去,她有了新生活嗎?我仍活在她心里嗎?藏在心里的話,還有意義嗎?我大口飲茶,平息心緒。
菜上好了,冒著熱氣,看著沉默不語的眼前人,沒有丁點胃口。
“吃吧,”前思后想冒出嘴的只是兩個多余的字。
韓霏嘆出一口氣,緩緩拿起了筷子,第一筷菜卻夾給了我,只是這樣簡單的動作,猛然擊潰了內心的墻。
“我已經記起來了”,我看向她,決意要把心底的話全部說出來:“對不起,韓霏。”
她搖著頭,像因害怕而抗拒。
“從前的事,我已經想起來了,你的黑色手鐲,是我送的!”
她的肩抖動起來,那張毫無表情的蒼白臉上,沉寂正在慢慢消失,她閉緊住下彎的唇用力抬起頭來看我,那我愿用一生彌補的哀怨眼神。慢慢的,她眼角滲出的淚珠滾落,只一會兒,那些淚水不斷的涌出來,紛紛呈呈似搖落一樹的桃花。
憐惜與歉疚,連同消逝的歲月重重沖擊我,干涸的雙眼再度潮濕。
情不自禁,我伸手觸向她的臉龐,想為她拭去淚水,為自己撫慰悲傷。
韓霏握住我的手,緩緩地放到臉上,我清晰的感到她冰冷臉龐依托過來的重量,還有從指縫中溢出淚水的熱量。
“恩凡,已經太晚了,”她轉頭抹去淚痕,深深呼吸。
韓霏一直等著我記起從前,向她求婚,然后義無反顧的嫁給我,我卻錯過了。現在,渴望重拾過往的我,在她眼前卻有了相隔千里的距離,這個距離,讓喜悅變成了悲傷。
“不,我一直都在找你,一直在等著和你見面的這一天!”我不愿意聽她這么說,只想表達自己的感情,期望得到原諒。
“可是恩凡,我已經結婚了,已經結婚了!”她搖頭重復的現實,讓人無力承受。
眼中淚水已經不經意識地從臉上滑落。
我愛她,已經跟她結婚毫無關聯了不是嗎,此時此刻在意的,僅僅是眼前的她。縱然她已嫁作他人,縱然她不能回心轉意,我怎能放下這一生追逐,忘記她在生命里留下的烙印。
“沒關系的,我可以等,愿意等!”我迫不及待要說的是哪怕一輩子,來世今生我都愿意等,只要她心里還殘存一絲一毫舊情,如果要付出代價,愿用一生償還。
可這幼稚不負責任的話,只是單方面在釋放自己的感情。時過境遷,我們還能回去嗎?
“這就夠了,恩凡,這就夠了,你還可以找個人結婚,你不像我。”
“不能,不能是別人了。”
“吃吧,涼了,”她拿起筷子,用力扒起飯來。
“你不會又像從前那樣看著我一個人吃吧,”她頭也不抬的說話,好像我已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她怎會吃得下,輕描淡寫說這種話,不再給彼此丁點兒希望嗎,愛在時間面前就這樣不堪?我不信!
我抓住她的手腕,將手鐲高高揚起:“你還戴著它,我什么都明白,韓霏,你說吧,你說啊,哪怕一句真心的話。”
筷子掉在地上,她連丁點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對不起,恩凡,忘記過去吧!”
“不!”我搖著頭,捂住劇痛的胸口癱坐在椅子上,窮此一生我決然做不到。
可如果她真的不再愛我,我現在的行為與流氓有什么差別呢。
“你怎么了?”她坐到我身邊,一陣熟悉的馨香輕輕將我撫慰,關切的眼神蕩漾著溫暖,可以將我消融。
在師父的指導下,我的身體早已康復,這樣無法呼吸造成的窒息感是多年來第一次。
“陪我坐一會兒,”我深深呼吸嘗試平復,開始重新思考彼此的關系。
?“如果我們不能在一起,你會愛我嗎?”想起她曾在海礁上問我的這句話,不由自主地說了出來,原來到現在都沒答案。
“如果不能在一起,如果必須接受這樣的現實,并不意味著我們感情是假的,恩凡,也不等于我們的過去沒有發生過,至少它們仍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恩凡,我已經不是你內心那個女人了,這十多年來,我……。”
“你忘了我吧,求求你,”她的淚水又落了下來:“項目的事我會湊成合作的,但我能答應你的只有這么多了。”
韓霏上了車,搖下車窗驀然笑了:“你比以前帥了。”
從沒這樣開心過了,低下頭卻心如刀割,抬頭時車子已駛離去了,只有兩道斑駁的紅光遠遠地隱匿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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